城关公社新任教育专干何水萍,二十六七四岁,中等身材,长相俊美。父亲以前是公社黑石窑沟煤矿工人,由于长期在环境恶劣的井下挖煤,四十多岁就得了严重的肺病,没日没夜地咳嗽吐痰,早早退了休,母亲是农民,家庭主妇。这样的家庭在当地被称为“一头沉”,光景比普通农民好一些,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顿白面馍馍。家里有兄妹两人,都随父亲上了城镇户口,哥哥当兵复转后在县城分配了工作,水萍十六岁初中毕业顶了父亲的班,女孩子不适合当“碳猫子”下井挖煤,矿上安排她做一些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的零碎事。

一次,马占胜到矿上办事,看上了长得好看又会来事的水萍,把她调到公社给自己当助手。今年夏天,占胜升任县劳动局副局长,安排水萍接替他,担任了公社教育专干。众人私下说,水萍和占胜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但这仅仅是传言,谁也没有亲眼撞见。

也正是因为她和马占胜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让她在婚姻方面遇到了问题,谈了几个对象都吹了,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为此很是烦恼。这天,母亲又催躺在炕上的水萍去看对象,“萍萍,这人是你爸工友、你拴有叔家的二小子,属羊的,比你小三岁,小时候你见过,在氮肥厂工作着了,高个子大花眼,人可老实了,实在价是个好后生!”

水萍翻过身背对着母亲,不耐烦地说:“妈,你给我寻的甚人么,要看你看碦!我给你们说,今后不是干部子弟,提也不要提。”

父亲咳嗽着劝她:“唉,你也老大不小了,寻个老实可靠的后生就行,那长得俊、家境又好的干部子弟,咱县上能有几个?再说,人家干部家庭,怕也看不上咱这样光景的人家嘛!”

水萍“呼”地坐了起来,冲着父亲吼道:“男人老实可靠有个甚用?一辈子没出息,受人讥打!咱家就因为没关系,你在井下挖了半辈子煤,害了一身病!我尔格条件也不高么,只要是干部家庭,他爸有个一官半职,他本人不是瞎子、瘸子就行……”

去年,在全公社体育运动会上,水萍看到了加林,对高大健美、获得几项田径冠军的小伙子很是动心,一时间产生了嫁给这个俊的一塌糊涂的后生的冲动,但随后一打问,知道加林是民办教师,父母是种地的庄稼人,就不再往这方面想了。

一般来说,少男少女择偶,往往看重对方长相、人品、才能等个人方面的东西,而他们的父母长辈更看重家庭、权力、财富这些社会因素,如果二者相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更多的是两者的背离。古往今来,多少相爱的青年男女,因家庭阻挠而不能结合,黯然伤情,演绎了无数缠绵悱恻、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水萍的情况则正好相反,她的家庭环境和这些年的工作经历,使她比同龄的女子要成熟、世故、“社会”的多,即便如此,她一见加林,也不由得生出一些少女的情愫来,对夏天马占胜为了高三星而下了加林的教师,暗暗替加林惋惜。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玉海亲自出面周旋,安排加林再次当上教师。她震惊之余,极力猜测这后生和刘部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亲戚肯定不是,难道是给领导送了礼?但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刘玉海清廉、正直,甚至有些古板,这在全县出了名。那剩下的,大概是刘部长欣赏这个小伙子的才能。

最近,城关公社赵书记专门组织大家学习了加林在省报上的文章,对小伙子大加称赞,连带着对她这个教育专干也提出了表扬。她高兴之余,开始重新审视加林,觉得这个后生笔杆子硬,有文才,看起来是块当官的料。她的小学同学芳芳,女婿原来就是中学语文老师,因为文章写得好,前些年调到政府办,时间不长就当了主任,芳芳每次回娘家,坐的都是小吉普,见了她趾高气扬的,真真能把人气死!她暗自盘算,要是自己和加林相好,帮他当上公办教师——以她专干的权力,问题应该不大,何况这几年国家重视农村教育,农村教师转公办的会越来越多。他入了公家门,笔杆子又硬,上面又有刘部长、赵书记这样的领导提携,说不定几年就能混个科长。

“是啊,寻个局长女婿,比当局长的儿媳妇强百倍!”水萍不由得笑了,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暗暗得意,“至于他的农村父母,婚后少和他们牵扯,一年到头打发两个钱算了!”

眼下有个重要的事情,让她着实费了一番思量:是先和高加林处对象再帮他转正,还是先帮他转正,再和他处对象?她觉得还是等他转正后再处对象保险,这样即使她违规帮他转正,别人也不会说闲话。可是,万一帮他转了正,他变心不和她处对象又咋办?况且眼下还不确定他到底成家了没有,谈没谈对象?她决定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去一趟马店学校,先见见人再说。

星期一上午,天气晴好,水萍精心装扮了一番,骑上自行车去了马店学校。她穿着洁白的高领毛衣,配一条灰褐色条绒长裤,外罩蓝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长长的土红色棉围巾,围巾打了个漂亮的十字结后,一长一短垂在了胸前,秀发有些卷曲,留海略微分开,露出弯弯的眉毛和一张略施脂粉的白净秀气的圆脸,脚上穿一双黑色高跟暖皮鞋,肩膀上挂了一个写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小书包。在这个当地妇女大都穿棉袄棉裤、身体显得臃肿的时节,她整个人看上去身姿婉约、气质出众,苗条而又精干,打眼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本事的城市女干部。

不过,艾绍忠知道水萍的底细,知道她是靠马占胜的关系上的位,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还爱装腔作势,心底里便有些瞧不起她。他带着水萍到校园里四处转了转,回到会议室后,给她倒了杯茶水,说:“小何专干,你都看见了,我们学校设施老化的厉害,篮球架子快散摊了,乒乓案子咯楞瓦切价,娃娃们的桌椅板凳活龙活虎的,给几个大队说了几回都推三阻四,你看能不能叫公社拨点教育款,我叫个木匠修整修整?”

“你打报告,我叼空跟公社谈。不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张家凹学校连书桌都没有,全是用石头垒的泥墩子,报告打了几回都没顶事,尔格上面也没钱么。”水萍板着脸说完,暗想这老家伙倚老卖老,开会老顶撞她,逢年过节也不说走动走动,就这个态度还给你拨款?不把你调到后山圪崂,就算给你独眼龙面子了!

她抿了口水,提高声音说道:“老艾,你把老师们都叫来,咱开个全校教师会,我给大家传达一下县上计划生育文件精神。”

“小何,这不好吧!尔格正在上课,你把老师都叫来了,那娃娃们谁管呀?出个事谁负责?”艾绍忠对顶头上司的命令表示反对。

“不开就不开了,我和他们单独谈,你把老师的名单给我,我念到谁的名字,你就把他给我喊来!”

三名教师很快就谈完了。当巧玲走进会议室时,水萍眼睛一亮,这个穷乡僻壤的农村小学,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老师!她指了指对面的一条长板凳,示意巧玲坐下,问:“你叫刘巧玲?”

巧玲小心翼翼地坐下,点头回答说:“哎!”巧玲也没想到,教育专干是这么年轻的女子,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只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水萍又问:“你今年多少了?”

巧玲答:“十九,过了年就二十了。”

“什么文化?”

“高中。”

“甚时候参加工作的?”

“今年八月。”

“有对象没?”

巧玲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这和工作有什么关系?因而一脸疑惑地看向水萍。水萍严肃地说,婚姻和家庭对老师很重要,希望巧玲如实回答。巧玲想,她正在和加林哥谈恋爱,不过两人还没有订亲,于是红着脸说:“……没,没有!”

“你代四五年级的算术?”水萍低头看着课表,像是自言自语。

“还有低段的音乐和画画,”巧玲说完补充道,“高段四五年级是高老师代……”说后半句话时,语速明显快了很多。

“噢!”水萍沉思了一会,接着问道:“你代四五年级算术,那谁代语文?”她是明知故问,因为老师的代课情况,老校长给她的课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也是高老师,高加林!”

水萍从口袋里掏出圆圆的小镜子,一边照着脸捋头发,一边说:“那刘老师,你和高老师平时交流多吗?

巧玲纯净似水的大眼睛有些迷茫,不解地问:“交流什么?”

“交流学生的学习情况嘛!”水萍收起镜子严肃地说,“语文老师和算术老师要经常在一起交流配合,这样才能更好地促进学生的学习嘛!在这方面,你和高老师经常交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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