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室内,香炉中的安神沉香静谧燃着。
细长的香灰在猩红的燃香顶端高高杵起了两寸,终于还是没能擎到最后,随着一阵山风穿室而过,香灰便在满室的死寂中拦腰折断,跌进了底下莲花形的香炉里。
摔了个粉身碎骨。
……云摇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炷香了。
她正在满室死寂中感受着自燃的尴尬与绝望。
尽管室内除她之外,唯一还在的那人根本不曾开口——
听了妖僧那番话后,慕寒渊从头到尾所做的,也只是为她沏茗,置盏,斟茶,然后眼都不抬地回了下首的位置。
就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
云摇到底扛不住这凌迟似的沉默,摩挲着茶盏边沿,开口:“嗯……我可以解释。”
慕寒渊抬眸。
莲花冠上像是掠过一抹乌冷之色。
云摇并未察觉,何况耳边那人声音温润清雅,和平日听不出区别:“师尊所要解释的,是哪一件。”
“……”
哦,还不止一件。
算了她还是回乾门从天悬峰顶上跳下去谢罪吧。
云摇抬盏闷了口不知滋味的茶水,稍微抚平了心底焦躁,这才道:“你之前醒来时,我并非在占你便宜。只是离开葬龙谷那时,我分明看见你心口插着一柄银色匕首,但转眼就不见了。”
云摇说着,犹有不安地望了一眼慕寒渊的胸膛:“就像是一把星光碎进去了似的。我担心是那幻境里的龙故意作恶,使了什么坏,怕给你留下遗患,这才上手查探一下。”
“匕首之事,不是御衍的怨念所为,”慕寒渊停顿,“他只想我们在幻境中同归于尽,不会留什么离开的后手。”
云摇一边思索,一边轻蹙了眉:“你的意思是,幻境里还有其他人?”
慕寒渊停顿。
[把——]
[还、给、我。]
那张如同与他对镜相望的、血色魔纹艳丽逼人的面庞,仿佛再一次浮现眼前。
慕寒渊袍袖下拇指指骨微微扣紧,清隽面上却只勾了个清淡的笑:“猜测而已,并无实据。”
“那你为何说得那么确信?”
话头到这,云摇忽又想起了之前被她暂时遗忘的问题。
她靠在圈椅里换了个姿势:“既然我们已经从葬龙谷出来了,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早便听说过葬龙谷,也明知其中有诈,还一定要去?”
“原因已经在师尊那儿了。”
“嗯?”
云摇听得一怔。
和慕寒渊对视两息,她恍然了什么,眼神有些复杂地低头,同时抬起手掌,掌心翻向上方:“……就为了它?”
随她话音,一片龙鳞形状的虚影,显现在云摇手心之上。
——正是幻境中那片落入她掌心的龙心鳞。
昨夜便随她离谷,云摇便已察觉此物竟能够遁于神魂,也一直小心提防着。
没想到……
云摇想到什么,试探地问:“你早便知道此行入内,会得到这片龙心鳞?”
“机缘之下,有所耳闻。”
云摇呼吸都屏住:“那你也知道,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听出话音里压抑的情绪跌宕,慕寒渊抬眸。
与云摇眼底的震然、复杂相对片刻,慕寒渊忽淡淡笑了,如霜雪凉意覆上他清隽眉目:“师尊是认为,我明知一切,仍故意送那些人去死么。”
“……”
云摇语塞。
她心知三百年前她亲手从魔域领回来的少年不会,但三百年后呢,他在这其中又经历过什么。
最重要的,也是始终梗在她心头难以根除的那根刺——三千小世界的话本里所记载,那个慕寒渊后来在乾元界屠尽仙域,尸横遍野,血海漂橹,真的只是因为被终焉火种操控了?
“你和御衍……”云摇声音微涩,“有关系吗?”
这会不会是他仇视仙域、苍生尽覆的原因呢。
慕寒渊垂眸,似笑而非,眼尾长睫都似垂迤下一笔冷淡的薄翳:“师尊似乎很难相信我——只因为我知道龙心鳞的存在,还是,有什么我所不知的原因?”
话尾他扬起眼,眼神与云摇蓦然相对。
心惊之下,云摇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她未料想慕寒渊竟如此敏锐。
“还能有什么原,原因?只是你明知秘境有诈,仍坚持来此,又恰巧在幻境的神魂投影里成了龙君御衍……”
“我不是御衍,也不会是他。”
“……”
许是从未有过,在惯来温润渊懿的慕寒渊口中听到如此沉郁决然的语气,云摇都忍不住回过侧颜看向他。
然后正跌入他眼底。
“无论师尊信与不信,”慕寒渊停了片刻,眼尾似被一点自嘲的笑意压低下去,“……我不是他,因为我不会在意师尊是否要取我性命。”
云摇:“……”
云摇:“?”
“师尊若真愿为我一人性命做尽谋划,全副心思,夜以继日心心念念,那比起恨意,我应当只会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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