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就别在此招摇显摆了。”
阿四故作不屑,拉高嗓音,直冲那几个妄谈政事的食客们。
“未谙世事的小子,你懂什么!”
吆喝着闹事的食客们面呈怒色,将目光投向了阿四。
阿四招来店小二嘱咐两句,很快店小二端着酒菜送去对面那一桌。
食客们不解其意,不过瞧着上新的酒菜,脸色也好了不少。
“几位哥哥为咱老百姓仗义执言,是条汉子,小弟佩服。只不过商人逐利,讲的是和气生财。私盐泛滥,盐商处境堪忧,尚且不敢对付私盐贩子,纵然张家将全江宁的盐商召集起来联名上书官府,又能得个什么结果。”
有人问:“官府还能派兵镇压?如此倒行逆施,岂不激起民愤,江宁府敢承担风险嚒?”
“盐商真敢与官府撕破脸皮嚒?官府要打发盐商何需一兵一卒,只需让私盐贩子取而代之便是。”
同桌的食客们闻言皱眉沉思,酒肆里的食客也纷纷好奇地聚了过来。
大家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脸上多了几分敬佩,只不过眉头间的愁云却是更浓了。
阿四窃笑,不紧不慢道:“刚才听几位老哥说要带头抢盐,咱是被逼得没办法,可抢盐此举已经触犯王法。大家觉得官府会作何想,又会如何处置?”
有人道:“法不责众,难不成官府还真敢将我们全都收押判刑不成?”
“何须责众。官府只需以寻衅滋事,盗匪乱政的罪名抓几个带头闹事的明正典刑即可,杀鸡儆猴,足以震慑人心!”
见众人面露惧色,六神无主,阿四嘴角微微一样,又道:“淮帮三当家被杀,如今江宁风声鹤唳。淮帮逼江宁府给一个交代,如若扣一个同伙帮凶的罪名,即便江宁府从轻处置,那淮帮呢?”
众人猛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是啊,官字两张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宁的盐商如张家,在本地颇有名望,与盐帮、淮帮,乃至本地府县级官员交往甚密,而族内不乏有功名在身或在朝为官的子弟,他们再如何闹,无非是要官府给一个态度,给他们让出一部分利益而已。
而普通百姓要名望没名望,要背景没背景,就算声势闹得再大,结果又能如何。淮帮、盐帮树大根深,连江淮、浙南官场都要忌惮几分,与他们为敌,岂非自寻死路。
有食客愤懑地将酒碗拍在桌上,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照老弟你这话讲,咱们这些老百姓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倚官挟势,孰难申辩呐。”
有位年长的老者叹了一口气,撂下一吊钱,走出了酒肆。
众食客如同斗败的公鸡,颓丧不已。
“方才那位老者说得不错,民不与官斗,缺的便是势。”
阿四笑了笑,侃侃而谈道:“有道是,形势逼人。朝廷现在要对北莽用兵,盐税是重要的军费来源。江淮官场贪墨舞弊,如今官家震怒,遣派特使下江南专办盐案。你们说,池塘里的鱼还能蹦跶多久啦。”
“老弟,此事当真?”
食客们上下打量着阿四,满脸的不可置信,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能量搞来这等惊世骇俗的消息。然而,阿四成竹在胸,淡定从容,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阿四问:“敢问这位老哥,放眼咱这江淮、浙南二地,有谁敢惹淮帮,敢杀那三当家的?”
淮帮三当家被杀一事,虽然江宁县在张贴榜文公告里只是一言半语,并未透露死者身份,但早已在民间迅速传开。如果死者不是淮帮的重要人物,官府也不至于如此郑重其事。
说话最怕的便是说一半,留一半。
阿四点到为止,众食客们却充分的发挥想象力,将事实无限放大编织成一张当今官家清除武帝旧臣,回收盐铁制营之权,彻底扫清北伐障碍的阴谋巨网,淮帮三当家之死是开启官家实行阴谋的第一环。
阿四听得哭笑不得。
众食客们极其兴奋,盛赞当今官家好手段之余,又激烈地探讨起如何借势而造势,将盐商、官府、盐帮淮帮以及那些私盐贩子推向朝廷的铡刀之下。
一群臭皮匠出谋划策,五花八门,所谓术之方向越来越偏,阿四不得不将众人又拉了回来,点出其中关键所在——将盐商架在火上烤,逼他们与官府,与盐帮、淮帮,以及那些私盐贩子彻底对立起来。
说罢,阿四借尿遁远离了现场,暗自道了一句“成败看命,自求多福。”
在江宁,没有一条消息是能掩住风的,要不了两日,朝廷特使下江南的消息必然传遍整个江宁。
老百姓是江河里的虾米小鱼,他们汇在一起可搅动风云,掀起撼动大船的波涛。处在风浪漩涡之中的大鱼——那些头顶着乌纱帽,手里攥着银钱和盐引的官商私贩,终究要为了曾经所拥有的一切而挣扎。
毕竟拥有过的,谁也不愿失去。
盐商掀桌子与否,看的不是官府给的活路,而是老百姓还有没有活路。
一场斗盐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
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炎,城里人盼的向来是一步登天。尤其是在这比肩上京的江宁城,争做人上人博出位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写照。
时运兴时一夜暴富,时运不济时家道中落。前脚众星捧月挥金如土,后脚流落街头如过街老鼠。
越是繁华的地界,越是龙蛇混杂。
阿四没有想到十年之后会重操旧业,走街串巷,与地痞流氓又一次玩起了十赌九输的搏命玩意。
攧钱,投壶,掷骰子,推牌九,赌圆盘……
这些坊间盛行的赌博玩法,阿四驾轻就熟,不过半日工夫,在江宁县三街九巷“杀”得一帮赌徒赤目红面,恨不得将他活撕了。
赌徒大多还是守规矩的,有些个耍无奈的刁蛮赌徒和吃香难看的庄家本欲生事,但瞧见少年阿四气定神闲,举手投足之间比他们这些地头蛇还要硬正,心里一合计,八成是哪个高门大院家的少爷,登时偃旗息鼓。
阿四却也不惯着,稍稍亮出几式拳脚功夫,他们也便知难而退了。
站在长生赌坊的门口,望着望着门头上的牌匾,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秦家,呵,这回该把账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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