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持长枪的兵丁隔着拒马,刚搠翻一只四肢残缺的妖鬼,“呼拉拉跑过来一大群,吓老子一跳......幸亏一炮全给打散了。”他顺手摸了摸揣在胸口处的木符,嘴上倒一点儿不闲着,还和旁边的战友扯了句闲嗑。

周围众兵卒一通哄笑,抬头望得见天上几团绒绒的灰白色露出,风声渐歇。雨虽然还淋漓着,估计也快要停了。

然。

地面上,占据着他们的视野的是,团团恶心的血肉妖物,凝集,堆积,奔仆,仍如潮汐涌动不休。军汉看着渐清的雨水泡去枪尖上的血污,叹了口气:离灾祸彻底远去,不晓得还有多久呢。

却是一刻也懈怠不得。

战士们杀声稍歇一阵,又要重新呼噪。

忽而。

“操!”

嘹亮的粗口破空而起

一圈子兵卒身子齐齐一震。

“什么妖物还会讲粗口?”一名老卒眨了眨眼睛。

这玩笑并不怎么好笑。毕竟大家都是阵上老手,任谁都能一下子明白:

阵线之外,有人求助!

众人举目望去,一眼就瞧见,远远的,一把高柄大刀屹立,刃上泛光,似血又似火。

在往下看,是一人粗褐短打,浑身浸透雨水,扶刀佝偻着,陷于妖潮中......模样有些狼狈,看得人心里紧张。

这人……还能活么?

不多时,妖鬼们狰狞着涌上去,那人已经看不见,只看到,长刀栽下,不屈地往无边无际的黑潮中搅动,偶尔露出刀尖,不知还撑得了多久。

阵上的军汉们看着,急得快要跳起来。

倒不是他们束手无策,只是身前的防线上同样也是妖鬼成群。集结一帮人去营救当然可行,只是,长长的缺口由谁来守?

何况......

怪声正隆隆大作。

一只身长丈余的庞大妖鬼,排开周围的虾兵蟹将,正飞速冲向这里。

和很多妖鬼一样,这东西好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不明不白就出现,直叫人防不胜防。

与其正对的军汉只觉得面前光线突然黯淡,紧接着就看到这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手舞足蹈”奔来。

他头脑一阵晕眩。大概是因为距离大型妖鬼太近,木符的效力正在急剧下降,他的神志已经受到影响,双手却仍不自觉地握紧枪杆。

看得清它身上深插十几根木枝,半边身子还燃着火焰,可这些阻止不了这家伙仿佛战象般碾压过来。

枪杆发滑,一半是雨水乱流,一半是手心汗出。

看着这个填充视野的庞然大物,他有些呆愣。想逃,余光之中,其余战友依然持着兵器,踞着弓步......视野一模糊,面庞便看不清了。

再一转眼间。

黑乎乎,臭哄哄,势大力沉,粗似巨柱,呼啸而下,风压刮得眼角酸涩!

他想退。没来由想到,家里几点田产,妻小几点年纪,父母几岁高龄......

可脑子已经恍惚,身子像曾经无数次操练过的那般,腰板挺直,后腿绷紧,两臂发力,枪尖刺出。

娘的,要死了。脸上冷热交流,他知道自己流泪了。可眼前的景象中,只有枪尖向着妖鬼,前进着,很慢很慢。

兀然间,有黑光一闪。

便似雷霆乍起,刀鸣,风响一齐回归耳畔,震得他一阵恍惚。

再一瞬,就只见那庞大妖躯轰然倒地,旁边一人持刀背面而立,身贴轻甲,铮然似有声。

“把总!”军汉失声呼喊,半是惊喜半是感动,就差冲上去行个大礼了。

把总回过身来,一张娃娃脸,却宛如手中的黑刃刀一样凶厉逼人,张口便是一番“亲切问候”:

“入你娘!叫个屁!不知道躲开吗!打不过不知道喊吗......”

骂得可真够难听的。

军汉却嘿嘿笑着听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冲那扶刀人的方向遥遥一指:“姚把总......”

“看见了。”把总草草应了一声,提刀行去。

“我去叫靖霖司那些人......”军汉忙道。

“不用!”只听把总的话远远地飞过来,人却早已不见了。

…………

雨还在下着,土壤被炮弹轰得松软,又被雨水淋成泥泞。林立看着一颗炮弹呼啸而落,掀飞了四周几米内的一切,留下一团赤红的火焰窜跳,仿佛在与落下的雨滴对峙。

“哧”的一声,是火焰淋到了水,也是林立从土里拔出了刀。

虽说头脑昏得难受,四肢疲惫酸软,视野缩到门缝宽窄,双耳嗡嗡乱鸣......

心里更是堵得难受。

林立吐出一口泥水,感觉口中腥甜。双臂使力,腰身扭动。

但要让他坐以待毙,还差得远那!

长刀起地,应力而舞,风声呼呼。

感觉吃力了些,没关系,还挥得动!

他集中精神,借着刀刀身感应周围。

有的长手长脚,腰际赘着一圈硕大肉瘤;有的扭作一团,像座小小肉山;有的硕大无朋,体型臃肿肥胀......还有更多难以形容者,将他围在中间。

这是一场围猎,而他是猎物,手中握有武器的猎物而已。

感受着刀杆上的棱纹,中间有雨水,也有血水流过。黏糊,却被他攥得紧紧。

脑子里突然开始不受控制乱想起来:

要是选择在那破房里碰运气,情况会不会比现在好?

妖鬼群正在逼近,速度很慢,但好像液压机似的不可抵抗。

而且,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场生死逃亡?

已经有妖鬼来到了他身旁,被他一刀撩翻。

原来的那个世界,应该已经没有自己这号人了吧。

扑上来的妖鬼渐渐密集。

算了,不乱想了。

他抬起头,直视前方,一群奇形怪状行为谨慎,似乎在试探自己。

林立自嘲一笑。

终究不能对一个打小没妈的孩子有太多期望。

呼出一口浊气,抖擞刀锋,虽然口不能言,心中已然一声暴喝:

来!

周围一时大躁。高跃扑来者、贴地伏行者、直直冲刺者,占据了感知范围内每一个角落,连空气似乎都因被密闭住而闷燥起来。

而刀刃旋舞,已经累起了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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