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恩在一片吞噬了天地的苍白中缓缓前行。曾经南征北战、杀伐果断的他,就算在龙眠战争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曾经无数次看着自己的将士和敌方的士兵在刀光剑影中挥洒鲜血,那些倒下的尸体,在他的眼里,更多的是放在胜利天平上的筹码,天平倾斜的方向,才是他关注的全部,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些筹码之间隐隐深处的红色液体。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看着云鹤馆被匪徒肆虐的场景,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然而跨越了千年之后,那些英勇将士们的亡灵,仍然在自己的一声令下,挥洒着仅剩的灵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迪恩来到了这幅身体的缘故,他能够比以前更加敏锐得察觉到灵力的流动,这股构成世间万物的能量,如今正在他的周身慢慢消散。

他清楚的感受到,在那些黑蟒铁骑出现的瞬间,那些将士们用尽了自己仅剩的灵能,为了他们昔日的君王,再付沙场。此刻,曾经的圆月弯刀,已经伤痕累累,也许就静静的躺在云鹤馆地下库房的箱子里,只是那其中蕴藏的勇士们,已经再无法被唤醒。

他们进入了永恒的沉眠之中,迪恩不知道,是他的决断还是他们的意志,在那个时刻,达成一个共同的愿望,但他清楚的感受得到肩上的重量,那些勇士们灵魂的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朱月、赵宇、小韩、月尾和晓云,一个个面孔在迪恩眼前交替出现,他们仿佛在诉说着离别,但迪恩知道,自己可能没有机会再次跟他们见面了。就像他能够感知那些铁骑逝去的灵魂一样,自己灵力正被这眼前苍茫的白色消亡殆尽。脚下的步伐越发沉重,也许是时候,让这一切画上句号,自己作为王的传记,也许早在溟楼塔顶就已经写定最后的结局。

也罢,这世间,王朝更替,沧海桑田,又有多少绚丽的美梦,能够用睡不醒的呢?

迪恩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慢,原本冰冷的雪地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唯独他周围的雾气,仍然久久不散。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般的疼痛中叫嚣,但迪恩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脚下的泥土越发松软,迪恩身上灰色的绷带也在他身后掉落成了一条小径。恍惚中,耳边似乎传来阵阵潮水的回响,那声音宛如绯云海峡的波涛,在幻风峭壁上拍打,冲刷着历史的痕迹。

南部的绯云海峡,连接着另一端精灵树海的大陆,也是他同席尔瓦相识的地方。

在继承王位的第十个年头,迪恩的苍蟒铁骑终于踏破了幽南州地,追逐着邪魔的余党,来到这片赤红的海岸。

面对汹涌澎湃的波涛,迪恩的大军一筹莫展之际,一支漆黑的舰队,斩断赤潮,来到他们面前。那天,黑珍珠旗舰上席尔瓦飒爽的英姿,让迪恩着了迷,久久不能平静。

潮水已经没过了迪恩的小腿,冰凉的感觉让他腿上的痛感减轻了不少。冥冥中,当年席尔瓦向他抛出的缆绳变成了一排黑色的巨浪,迎面而来。

迪恩被巨大的冲击力扑倒,整个人又被卷入波涛之中。他仰面朝天,任激流将他肆意冲刷、拖拽、丢弃。阵阵雨滴打在他的脸上,渗透进每一寸被苍雷撕裂的伤口,却并未有想象中那般疼痛,也许痛感已经麻木,也许他们渗入的,并不是那些伤口,而是自己的灵魂。迪恩感觉自己的头脑变的异常清醒,在这波涛之上,他起起伏伏,却仿佛看清了许多。

溟楼塔顶,克里德借助那块骸骨石碑,变成了自己的容貌!但那并不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块石碑!

就在刚刚,云鹤馆门前,迪恩即将倒下的时候,身旁升起的,洁白如玉,润似凝脂的就是那块石碑!

那石碑到底是什么!那是不是就是自己回去的钥匙!

迪恩心头又燃起一点希望!

刚想到这里,眼前一道黑影,迪恩感觉自己正被一只粗大的绳网套牢,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绳网另一端就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迪恩整个人宛如水面上的一片浮萍,被拖拽着冲破了几道波浪。最后,他感觉到自己正脱离水面,被放倒在一个潮湿坚硬的木板上。

“爷爷!那是什么?”一个男孩声音从他头顶不远处传来。

这应该是一艘不大的舢板,小船在怒涛中摇曳,这种感觉迪恩似曾相识。

他躺在冰冷的船舷上,一个带着斗笠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上方。老者满脸皱纹,就连海浪拍打的飞流仿佛也填不平那些时间的印痕。红色的眉毛和山羊胡,在阴冷的斗笠下仿佛死神的火焰。老者眉间双眼有神,那是一双历经沧桑的瞳孔,让迪恩想起他早已过世的先王。

紧接着,这人抓过一张草席,将迪恩蒙头盖住。只听见他操着有些嘶哑的嗓音,跟方才的男孩说道:“一条死鱼,没什么。”

小船在波涛中摇曳了不知多久,突然一束强光穿透迷雾,照射到船上,紧接着,便是轰鸣的巨响。

雾霭中,一个比这艘舢板大上不只十倍的黑影,隐隐浮现。

“爷爷,是黑柩。”

老人用手势在嘴上比了一个动作,示意小男孩不要说话。

舢板停靠在这艘庞然大物的脚下,外面的风雨也平息了不少。雾霭中,无法一窥这头巨兽的全貌,只有那漆黑如永夜的高墙,仿佛从海底升起,一直延伸到天顶云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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