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不饿,我给你做吃的。”,听周亭讲述了完毕关于江望晴的事,窗外的夜色已经渗入了整个房间,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察觉。
“难怪在我的脑子里,关于奶奶下葬的过程只有一小段模糊的记忆;或许是她替我承受了母亲对我的所有责备与谩骂。她能够笑着和你说这些事,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已经放下了?”,周亭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对于江望晴的好奇已经令我无法去思考别的事情。
昏暗光线之下,我只能依稀看见周亭的侧脸;然而,周亭似乎不愿意继续与我探讨这个问题。我能感觉到他转动的脖子,可我却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沉默半晌,我拿出遥控器打开了头顶的水晶灯。当亮光洒在我和他身上时,我才发觉,周亭猩红的眼眶,似乎比我更加感到悲伤。他充满困惑的眼神或许不理解,如今的我在得知这些未知的痛苦时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冷静,但我只是觉得有些麻木了。就像程颂说过,他不好奇我对感情的淡漠,也不好奇于我对悲伤的麻木程度;他说,比起亲身经历过的我,他比我更加能感知母亲厌恶我的绝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我觉得,设身处地地对于旁人的同情或许比本人自身来得更加疼痛吧!——那种深深的无力改变之痛、疼惜之痛。
对我们来说,再次说起也只是一段记忆中的故事,早已麻木到毫无波澜了。
“好吧,冰箱里应该没有吃的了。江望晴不知道我手机里的支付密码,我身上没有现金,所以她才会找你拿钱。”,见周亭那般心疼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的怜悯也深深地刺痛了我,这使得我也不想再继续问他问题。
“你在家等我,我去买。”,周亭突然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准备换鞋往外走。我没有拦住他,我想他大约需要空间消化自己的情绪。
周亭走后,本以为已经放下的我,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始终记得林教授的话,也早就打消了要治愈自己的念头,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林教授说,或许我身体里只住着我和江望晴,亦或许还有很多个“江望晴”,如果要治愈,她就要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挖掘出那些人格存在的可能;这对我来说,比经受母亲的斥责与鞭挞还要痛苦。我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过往种种;被朋友孤立、被同学歧视、被父亲遗忘、甚至是外婆的离去,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当我重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来到洗漱台前,看着玻璃镜里那一个面容憔悴的自己,我才知道,原来几天几夜不睡的人会是这副模样。心里想着:江望晴竟然如此想留在这个世界?恍惚间,我突然生出一股邪恶的念头,但只一瞬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彻底放弃自己,让她代替自己活下去。
周亭出门的时间里,我给程颂打了通电话;他没有接,我便没有再继续打第二个。我洗了澡,再次回到卧室,打开电脑,邮箱里竟然多出一封信,是一个陌生ID注明James的人从国外发来的。我打开了信件内容,里面竟然是一封用中文书写的信。信件并不是按国内正规格式书写的,没有标题,没有称谓,更没有落款,只见信中写着:
说实话,我在要不要告诉你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下个月,你母亲就要和顾长怀在巴黎举办婚礼。不知道她会不会邀请你,但就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我想她不会。其实,我还蛮想当面看看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我准备大闹管月的婚礼,让这场荒唐的婚礼办不下去,你觉得如何?你应该不会同意。毕竟,不管你母亲怎么对你,你也依旧表现得很爱她;可若换成另一个“你”,我想她一定会赞同我的想法。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靠近孙奶奶。你很聪明,猜对了一大半。在我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在想,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孙奶奶的死能够令管月感到伤心欲绝;因为我要让她尝一尝失去母亲的滋味是什么。可就在我即将动手的时候,我却见到了你;我很庆幸我见到了你,尽管那个时候我仍旧对你恨之入骨!
在我来到养老院以前,我对管月的了解仅限于那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可当我在养老院见到来看望孙奶奶的你时,我才发现,我对管月的了解似乎还不够深。于是,我开始找人打听关于管月的一切。可令我感到惊喜和意外的是,我竟然发现了一件惊天大秘密!那就是你——一个拥有多重人格的你。
那个“你”很小心、谨慎,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得到她的信任。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原本打算报复在你身上的想法很快就被她识破了。我以为她会揭发我,然而,她却主动要求和我联手。对于孙奶奶,我很抱歉,她曾经那么的信任我。如果你在读完这封信以后仍旧感到愤怒不已,你可以给我回一封信,我一定会回来接受你的审判。
孙奶奶的彻底瘫痪并不是意外,是我和另一个“你”有意耽误她治疗时机造成的。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我不想再隐瞒你。我那么做,只是想让管月为此感到痛苦、绝望,可我却低估了管月对自己母亲和女儿的绝情;她见到瘫痪在床、一动不动的母亲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面对一个让自己母亲动弹不得的女儿,她甚至连一声责骂也没有。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令人难以原谅的事情。
管月太可怕了,她除了自己,根本不在乎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那冷漠的双眼就像看不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多么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啊!
事后,顾长怀知道了,便给养老院捐去一大笔钱,想让孙奶奶的晚年能得到照应。那笔钱不便以我的名义,就都算在了管月头上,这也令顾长怀更加怜惜起管月来。这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始终令我无法接受;所以,我才辞掉国内的工作回到那个养老院。我只是想陪在孙奶奶身边,陪她度过这个她本不该如此经历的晚年。
对不起!我愿意承担我做过的一切错事!
顾秋华的信,就好像是设计好的。他不是想道歉,他是想将我连同他一并拽进深渊。
读完那封邮件,我已经几乎快要崩溃了!外婆到底在我身边都经历了什么!回想起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在养老院见到她,在她面前念起自己的名字时,她手中的颤抖到底是因为欣喜还是恐惧,这都令我无法去细想!我这一生,亏欠外婆的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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