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
陆地,包括海洋…宽广至极的这整个世界,都如同架在了一条贯穿世界中心,破土而出的疑似植物之上。
这株无可被察觉生长痕迹的植物将枝条蔓延至天空的顶端,生出一颗果实,而光则由根须生长出来的果实自莫名高处洒下。
这便是此世界的构成,是这样么…
在见证这场景之时,我全程都是以旁观的视角,站在这些事物的运转之外进行观察。
我所见到的情景,究竟有何深意?
“——嗨嗨嘿!小子,该醒醒了。”正打算琢磨事情,一声粗暴带着些沙哑又混杂有幽怨感的男声便突兀响起,将我的好事打断。
我睁开眼睛,发现一道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灵体,在夜幕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四周有些轻微的晃动感,我是在被什么东西拖着移动么…
带着迷茫,我坐起身子,感到了某种说不出的怪异:“嘶…太冷了…”
其实很难说这样的不适到底算什么感觉,它接近于疲惫,却又有令人止不住颤抖的威力,我就顺口描述它是冷而已。
那把我叫醒的灵体则蹲下来,打量着我。
我同时也看清了这个…鬼,的样子。
他身材不算特别高,但是较为壮实;身穿一件金属铠甲背心,内里是锁子甲,脚踏固定着铁板的靴子,腰间挂着斧头…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能跟谁打生打死的状态。
以我的标准来评价,他相当不修边幅…剃了贴紧头皮的短发,胡须看起来有两天没理过,野蛮生长在下巴上。
不过灵体要怎么整理遗容呢?
这是个挺显老的扮相了,我想这家伙恐怕是个大叔…
而且从这副样貌看来,他是“人”吧?不过跟我在资料里看过的人族平均颜值比起来差远了。
“你小子怎么连脸都看不清了?该不会才两天就撑不住,要开始发癫了吧…嘿!老子问你话呢,你还能说话么?”短发大叔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啊,没事,我觉得我还是很清醒的。”平淡地回了这么一句,我意识到虽然我能听懂、看懂这世界的文字语言,但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就不一定如此了。
——嗯,但就结果上来说,尽管我主观里是在讲自己最熟悉的语言,好像别人听起来还是没任何障碍的,毫无异常。
“哦?”短发大叔看起来有点怀疑的样子“那你这脸都看不清了是怎么回事,你还能忘了自己是谁不成?”
看不清楚脸?我虽然貌似是被人抓过来当死鬼,将要变成无偿劳动力来疯狂使唤了,可我总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谁这么基本的事情:“怎么可能忘,我是…呃——”
…我是…谁来着?
这不对啊,至少在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记忆还很清楚,绝对不可能忘掉自己是谁。
然而我将记忆翻来覆去,我迄今为止经历的所有事件,前因后果都非常清楚明晰,唯独关于我名字这部分成了一片空白。
“——我,哈哈…我就是我啊…”因为记忆的缺失,我尴尬地笑起来想缓和气氛,但效果显然不怎么好。
“哼哼,看来祭主老怪说得不错…”短发大叔见到我如此窘迫的姿态,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你灵魂被恶魔给吃了点,有损伤了;要是老子遭上这么一回怕是早疯了,你确实天赋异禀。”
大叔说着打了个响指,从指间亮起了一缕白烟般的…灵魂。
因为我也是灵体状态么,总之我强烈地认出了他手上的那个就是灵魂。
并且我知道这还不是单纯的一份,得是几十份灵魂叠加起来才能这么…浓郁。
我迟疑地问道:“这是灵魂吧…什么意思?”
“分给你的,看你小子这么糊里糊涂的样,别是傻了!再不修补估计真就要发疯的。“短发大叔也不多说,把轻烟般的灵魂拍到我手上“喏,把它捏碎就行了,你之后自然就会懂的。”
随后大叔像是花完了耐心,扔下我在原地,念叨着含糊的话语扬长而去:“好的,完事了,散伙散伙!…哼,那些…老子才应该…下次…”
莫名其妙啊…我跟这短发大叔的交流,基本上可以说是无效交流的典型案例了。
好吧,这里面大约也有我因为忘记自己名字,受到了不少惊吓,结果没来得及拦住他多问几句的缘故。
但我也可以看出来,他本身就不想跟我多说话,否则哪至于过来什么都不解释,扔给我一团灵魂就走。
“这得有几十份起步…不对,是正好五十份?”真是奇妙,在我透明的灵体之手上握着的这团灵魂,可以明确被感知出数目。
仿佛不言自明一般,我就知道这里有五十份灵魂。
而试着将这团灵魂揉碎,随后它就真的散开了,变为一道道细碎的光点涌入,成为我灵体的一部分。
那就像是,摄取了某种滋补之物的,灵体的我感觉十分舒适。还别说,这些灵魂被我吸收之后,好像真的在修复我。
本来因为名字的缺失,我的灵体其实出现了些许微不可察的裂痕…
这点,是直到吸收了手上的灵魂,它们主动开始修补缺损之后,才被我发现…想来实在是躲过一劫。
虽然不清楚灵体开裂是什么级别的毛病,但听起来很容易导致灵魂烟消云散,我肯定是不打算以身去尝试的。
“感觉…没有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嗯…”我的灵体之伤是好了,导致我裂开的核心问题没有消失,我依然忘了自己的本名。
只是现在再去想起这件事,我便没有惊慌和恐惧之情,能够冷静地看待事情了。
名字什么的…可以找,但也不是很重要吧?
我现在是鬼啊,却没下地府…即使亲身经历了这种转变,对于发生的一切我还是很难以置信。
但我也能回想起来在要塞中我被那个怪物——这里人称它是“会吃灵魂的恶魔”来着?我确实是被它砍死了。
尽管原本是死定了,不可能继续活下去…
但我此时此刻,确实存在于这里,事实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那我也该接受现实,畅享还能继续下去的生命。
到这时我才有心思站起来观察四周:“噢嚯,别致风景啊。”
——夜幕下,万里无云,唯有高空中一点指甲盖大小的光源点缀了天穹…
那是月么,我怀疑这方世界没有“卫星”的说法。
在这夜色里,我正站在一块用浮空石板做出来的平台上,微风拂面…对,整座建筑都在移动着,从外面缓慢移动着的景物轮廓就能看出来。
浮空平台向上向下都有许多,类似的结构层出不穷。这里整体共有四五层的样子,层级之间空档不小,最高处到下方最低处能有三四十米,我就在第三层。
浮空石板间互相是用弯曲的楼梯相连,还有明显是用法术缠绕出来的流纹光晕,如此交错构成的建筑确实具备别样的美感。
而要说最吸引我注意力的,就是那座被诸多浮空平台围绕在中间的神像了。
因为石板是以上下靠近,中间疏远的形式排列,整体类似陀螺造型去环绕神像,所以在第三层外围的我得以看清楚神像的样子:
那是尊面貌模糊,身披布满嫩叶与枝条的斗篷,手中倒持一柄长剑的人形塑像。
那长剑的柄部底端有颗极为璀璨的宝光,能给这里照明…我认为这光并不是雕像,而是用某种法术达成的效果。
从细节上看,这神像所雕琢的应该是接近于女性的形象…所以这儿恐怕是在某所类似宗教场所的地方喽?
据我观察,这约五十米高的神像才是所有平台的基础,一切都是基于其底部延伸出来的透明法阵才得以建造。
跟着一座神像,漂浮在全新的世界里前行,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我想着。
向外眺望,大地、群山、河流都是模糊的轮廓,超出神殿范围外的景象在这夜晚是根本看不清的,比较可惜。
我收回脑袋,低垂下来:“…终究是在异域了。”
———
半死不活这么一遭,又经历了完全不同于废墟要塞里的见识,我深刻地认知到自己正处于异界领域的事实。
所谓恶魔是什么、蜡脸男锁住灵体们要干什么、这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我往后该何去何从…这些都是我当下急切需要了解的问题。
“祭主新唤来的灵体,是你么。”一道冷淡而不带太多感情色彩,稍显低沉的女声在我旁边响起。
我扭头一看,那是名比我高出一头,身形却带着点纤柔的灵体。
她的头发显出某种不够纯粹的银白色泽,留到齐肩的程度;而她身上穿着的皮甲则很具备皮肤的质感,令人不愿深思这件装备原材料的来历。
走路怎么没声的么…
“敢问,祭主是哪位?”在这位不声不响就飘到人身后的女性灵体面前,我说话声音都低了三分。
这跟她的冷漠气质,以及腰间那柄利齿密布的染血柴刀关系不大,主要是她的脸…那是宛如迷雾一样的姿态。
灵体的微光颗粒在脸上打转,却没有凝聚成明确的样貌,正是这与“寻常”似是而非的点,令我不由得感到畏惧。
“每个被召来神殿的灵体,都是祭主亲自举行仪轨唤出,你肯定见过他。”无脸女性灵体回答了我的问题,接着她又开口“我叫…弥尔嘉菈瑟留斯,巡回神殿的灵体之一。因为扎克罗法利…大叔没心情带你熟悉环境,所以就换成我来。”
原来祭主就是那个黑心老板,还有,短发大叔叫这个名字么…我点点头。
而弥尔嘉菈用她看不出容貌的脸正对着我,摆出审视的架势,随后道:“你的脸…嗯,看起来你和我一样,都由于受损而忘记了…某些事情,或是产生了些许改变,对吧。”
这人怎么连说问句的时候都不带疑问语气…话说,我现在的的面貌也跟她一样,都是模糊不清的雾散状么?
罢了,反正我刚巧需要多了解一下当前环境,有个能说上话的就很不错了:“是。好像那大叔也说过,我的脸是模糊不清的状态。我把自己名字给忘了…多亏有之前那个大叔送的灵魂修补,不然我可能要直接裂开。”
“是么…灵体受损不是能轻易对待的小事,记忆是存在于灵魂当中的,失忆就意味着有些东西会彻底找不回来…而关于灵体的创伤究竟会引发多少问题,至今还是个未知数。”弥尔嘉菈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那里只有模糊的一团。
哪怕她说话没有感情,也能让人从中听出无奈:“恶魔在掠夺灵魂的时候,是从一整块随意某个部分开始下手,不可能保证灵魂的完整…我也曾受创伤,并且直到现在,我都难以理解自己到底是变了什么。”
她的说法令我思考发散,意识到了一点:可能我根本不是失忆,而是魂不全了。
难怪用那五十份灵魂填补完灵体之后,我就变得不在乎自己的名字…这怕是因为属于我缺失部分的灵魂已经补齐。
由于这些灵魂是纯净的空白,本不属于我,而且毫无记忆残留,相当于把我记忆里的名字用白纸覆盖掉…所以我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名字被空白覆盖,无从想起。
真是无可奈何,若是活着的时候失忆,倒可以想办法唤醒脑中的残留记忆;可是作为灵体,灵魂才是记忆的主体,失忆就是灵魂缺失。
这样,是没办法像活着时那样慢慢找寻到回忆的。
储存有记忆信息的那部分灵魂不是没法读取,而是压根就弄丢了。
“看来,我这问题是修复不好了?”我知道希望不大。
弥尔嘉菈摇头道:“只是‘有可能’——你找回自己缺失的灵魂,便能恢复完整记忆。但,我们分解那只先锋的时候,没发现和你相符的灵魂成分。不过,你尸体上的东西我们还给你还保留着,之后库坎会还给你的。”
处理得真周到啊…
深吸一口气——尽管我不呼吸也可以存在,但我还是按照习惯来——对弥尔嘉菈说道:“好吧,那劳驾您给我讲讲,咱们这神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在陌生环境下,撞上个有类似遭遇的人还是挺让人安心的。
大约弥尔嘉菈也有类似的心理活动,从短发大叔那里知道了我的事情,才过来找我的吧…否则看她性格就不像是爱和人打交道的,怎么会想到代替那个短发大叔来给我带路熟悉环境?
尽管可能找不回自己的名字这点算得上遗憾,但借着灵魂缺失,记忆减少的由头,我也刚好可以询问一些本该是常识的东西,而不用担心显得格格不入。
“巡回神殿,我在生前也从未听说过这组织,世上唯一的教派应该是帕阿萨神教…”弥尔嘉菈带着我踏上向下的楼梯,飘飞的法术纹路与灵光笼罩在整座悬浮移动的神殿周围。
她话语中提及的概念有很多都是我无比陌生的,当然我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补充世界观的机会,赶忙抓紧机会了解。
这个世界的基本格局、人们的精神文化信仰、恶魔的来历、所谓巡回神殿的底细、祭主的谋划…
虽然什么都去问也会显得太过无知,但这都是事出有因,也自然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吧?
———
在与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弥尔嘉菈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后,我对本地的信息了解程度抵达了一个新的层次——
这世界的名称在我听起来是经过翻译的,由“对映”和“光明”这两个词组成。
所以本地人都称自己的世界叫光界…虽然我并不觉得这名称很贴切就是了。
还好现在我的脸面已经全无,根本不用考虑表情管理。
这个世界的风格,并不能用类比的方式去描述…因为,就像人很难想象到自己认知之外的概念,异界风格就是“它自己”的风格,不能用原有已知的要素进行堆砌类比。
就好比这世上的文字、语言…由于这个世界很大,可以说其总数根本是不计其数:
一座山头上的不同人族聚居地,互相之间文字都可以不互通…两个聚集地甚至可以从开始建立直到毁灭为止,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这导致假如没有极端的力量,根本没法让世上的文字语言统合为一种。
还好法师、灵之术,以及疑似展示过伟力的“女神”都是存在的…现今光界的文字是一种带有象形文字特征的圆体字,各地除了口音、方言的差异之外,都在用它。
似乎是因为在遥远的过去,有法师“算”出来使用这种文字比较好,所以经过各种力量的推行,这种在“信息量”上相对有优势的文字得到了推广。
以我的视角看,它们很像是一个个圆形的符文;但这圆体象形文字还有“延展”成一条线且用意不变的写法,非常深奥…
拜此所赐,光界的字谜和密码可以做到极端难解的程度。
虽然我莫名其妙就是能理解它,说出来的话也都是正确读音,这属于未解之谜。
人并不能使用自己所认识、读写的语言文字,来证明自己对这种语言文字完全无知——而且我这么干也没意义。
关于光界的现状…弥尔嘉菈首先就跟我讲了:
这片世界已经遭遇末日,大地沦为废土…
“——哦唷,还有这种废土流的么,这一来,可是在我知识盲区里了…”我小声念叨着,随后确认道“大姐啊,总而言之您的意思就是说,这个世界原本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地上到处是恶魔在晃悠,土地也被污染没法用?”
弥尔嘉菈能有两米高,我看向她的时候都得抬起视线。
她将手搭在柴刀的柄上轻抚,沉默了一瞬后才开口:“…是的。我跟着神殿巡礼过来——恶魔们都会本能地跟着灰涌向北,所以我们没遇到非常多——但大地…基本都已经死透了,不再适合生存,至少在南境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了。或许同在南境的女神教总坛有些特殊手段避难,不过灾祸最初就在那附近爆发,要检查那里的情况也不容易。”
“这个世界,确实已经迎来末日了。”弥尔嘉菈大姐…她既然比我高,资历也比我老,我就称她是大姐了,正好套近乎——她这样总结。
似乎这位大姐很喜欢以陈述的句式来说话啊,是不擅长表达感情还是灵魂损伤造成的缺陷呢…反正听了她的说法,我发现这个世界起码对正常人来说真就是末世。
在本方世界,昼夜变换为一天,变换十四次就是女神教规定的小圣数,算作一期;每四十天是一个正式圣数,唤作一化;四百则是女神教的大圣数,这也就成了一年的天份总数。
以这个历法来算的三年前,自世界最南端闹出了大灾,席卷全世界。
这灾祸便是灰涌的浪潮,所经之处地力枯竭,生不出地气。
甚至事后都不能让人住在上面,因为死去的土地会侵蚀生命,住在这种地方根本是把人往慢性死亡的方向推。
没人知道灾祸是如何生出的,但祭主无疑清楚一些隐秘,否则巡回神殿这种多年隐世不出的势力,凭什么要追着灰涌之灾和恶魔们的足迹巡礼?
但他从没有提起过相关内容,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别人也看不出祭主的神色,只好当做他不知道。
现在的废土之上,除了少许底蕴丰厚的组织势力、强大国度核心层有可能自保之外,就只有身负特殊技艺的人才能幸存了。
所有受到灰涌灾祸席卷侵蚀,又没有防范手段之人皆会失魂落魄。即便没有当场暴毙,事后也会变成满脑子砍人夺魂的狂徒。
距离灰涌彻底漫过光界的北端,最终消散已经过去一年了,大灾没有再闹起来的趋势。
然而,尽管大灾是过去了,恶魔们却还仍旧在世界上各地盘踞,从残余的灰涌遗痕里诞生呢。
它们受到本能驱使,持续着夺魂祸世的行径,矛头理所当然就指向了顽强坚持下来的人。
换句话讲当前的光界,在恶魔们不断迫害后还能活下来的家伙,每个都不容小觑。
他们本就是精英了,又跟恶魔作战淘汰一堆…这回更是唯有运气够好,实力够足的人才能存活。
弥尔嘉菈大姐在高南国度某个小村里被祭主拉入伙,跟着一路过来,满地所见都是旧时曾繁荣过,又被恶魔摧毁的国度遗迹,罕有幸存者遗留。
像我在要塞里撞见的怪物,就是恶魔之一。
神殿在剿灭了它之后将其资料记载了下来,命名为“先锋”,其实就是说它只是恶魔当中一个小卒的意思。
每只恶魔,无论强大…或者不那么强大,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它们是吞噬了人们的灵魂而生…要知道光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都大了去了,融合了大量人们灵魂而生的恶魔自然更是野蛮生长,不可能变成同样的姿态。
故此,每当发现一只前所未见的恶魔时,都可以算作是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需要起符合其特征的名字。
多数情况下,这种行为既是便于识别恶魔个体,也兼顾有研究其弱点,期待有朝一日将其剿灭的目的。
“真正强大的恶魔都在北方,在灾祸消散的地界临近之处盘踞。”弥尔嘉菈稍微低下脑袋,银白的长发遮住她半张本来也看不清的脸“而我们现在连对付较弱的恶魔都费力,巡礼的旅程快要抵达北方,往后再要回应祭主除魔的要求,怕是会愈发困难。”
由弥尔嘉菈这个来到巡回神殿半年多的熟悉者带路讲解,我对于未来是彻底两眼一黑了。
恶魔是大害,根据测算,它们具有不限范围吸收灵魂的本质…这即是指一个恶魔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待在原地都能拘走光界范围内的所有灵魂,只是效率快慢而已。
稍微想想,即可知晓它们的危害有多大了…它们这是宣告了尚且存活者,只要什么都不干,就是坐以待毙。
但努力…也不容易。
这次剿灭先锋恶魔,神殿灵体是倾巢而出,共同围击,又具有偷袭的优势;就这,还是被那只恶魔的临死反扑打散了不少己方灵体,最终才取得了惨胜。
想想我现在可也是祭主手下灵体之一,貌似现在还能动弹的灵体就只有我、弥尔嘉菈大姐还有那个叫扎克的大叔而己。
据说之前在高南国度,祭主拉起来总共有七位灵体,一战下来倒先没了大半,这折损率末免吓人过头了点。
接下来跨越南境的那条线,神殿可要往中部去了,这得有大段路程是无人区,基本没可能找到新的灵体。
“没人,那么大概率也碰不上恶魔,它们都趋向有灵魂的地方;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是有空可以歇息的。”大姐的这点安慰非常没有说服力,至少对我是没起作用。
说回祭主,他拖着巡回神殿一路往北,目的好像是完成某种仪式…为此他需要杀死世界上的各大恶魔,作为对仪式的供给。
“这个祭主,他真的没——嗯,我说,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对于祭主的理想只感到头疼。
“祭主从来没有解释过他的想法,除了最开始将我们变成灵体复活时,以及下令去清剿恶魔、寻找幸存者之外,不会多说话。”弥尔嘉菈显然也看不懂祭主的思路“就连猎杀恶魔后取来的灵魂,他也毫不在意,由我们互相分了。仿佛那个宏大的仪式只需要恶魔们的死亡本身,无需投入灵魂。”
这家伙必定图谋不小啊…我心里给祭主打了标签。
对于自己的前景,我是没抱什么希望了。
但是…“既然有机会活,那就不能死”啊:
在异界可笑地死了一回,然后又被人抓过来做事,冒着彻底湮灭的风险猎杀恶魔…就算真的成功脱身,恢复自由,迎接我的是一大片废土世界。
恶魔在废土上纵横肆虐,在相同的地方呆久了大地还会主动吸走人的生命力,导致人衰弱而死…真是绝佳的旅游胜地呀,不愧是被本地人称为光界的美好世界。
灰涌灾祸刚闹起来,首先就筛掉了世界上绝大多数运气不好的人——其实就是九成九没有灵之术天赋的人。
“——那么简单的玩意,还要天赋?”我刚开始听弥尔嘉菈大姐说到这儿的时候,直接都愣了。
我腹诽虽然说我自己只会一个入门级别的箭矢术,但是那个卷轴…随便哪位理解能力没问题的,都可以学会这招吧?
大姐就顶着她那副迷雾般,能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的脸对我说:“你是名门出身,能轻易掌握灵之术才是顺理成章…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发掘自己的天赋;而且对自己的灵魂动手,很需要勇气。以前灵魂并不像现今这样容易补充,即使意外从某些渠道获得了灵之术典籍和触媒,没有养魂的手段也是难以长期研习下去的。”
…看来我那身装备是被人误会了。也难怪,毕竟一身都是约露梅达尔家的东西,就算我说那跟我没关系估计也没人信吧。
“最重要的是,看见‘自己的灵魂总体’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比起钱财能解决的困难,这才是最需要天赋的环节。”按照大姐的意思,学习灵之术无疑是看天赋的。
并非所有人都识字,这是最难。
即便看懂了卷轴,承担不起练习的资源消耗,就没戏。
哪怕文化和财力都足够,理解能力也到位了,却没有看见自身灵魂总体的天赋,依旧是不能成。
到这儿我是明白了,没想到连能否看见自己灵魂总体都是个坎,不懂这个概念的就是永远没法懂,人人生而有差异…这就简直断绝了向所有人普及灵之术的可能性。
——没准这都不是灵之术无法普及的真正原因…我暗戳戳地想。
凭借法术技术,当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么?
说句不好听的,用作施法的灵魂资源要怎么来…
“咦?话说大姐,你很了解法师的事情么?”我从联想中回神,意识到了这点。
看弥尔嘉菈这装备,又不像是法师,她如何知道这些的呢?嗯…不过能被祭主做成灵体的,都是在灵之术上有天赋的个体,或许大姐是个深藏不露的法师——
“库坎撒亚约露梅达尔,他偶然提起过自己的观念。你应该他沾得上关系,能聊得来?也刚好是他在保管你的那些法术器具,我们下去之后就能见到他了。”弥尔嘉菈随口答道,她那身皮肤质感的裙甲随风飘动。
约露梅达尔啊…正经的,来自那个家族的人…我顿时一阵心虚。
此时我们正在从第二层的楼梯上往下走,一群混杂在起,约有十几名的扭曲灵体被扎克大叔用什么法术推着向上驱赶过来。
神殿修得宏大,楼梯也宽,七八人通行都不成问题,我和弥尔嘉菈刚好与这群身影擦肩而过。
“卢洁儿——”大姐在撇见其中一位开裂严重,大半个头颅以及后背都破碎成光粒的灵体时,下意识地低语了一声。
这是她认识的人吧,大概也有参与这次对先锋恶魔的剿杀…我不禁猜想起来。
“弥尔啊…对对,是她,都这样了亏你认得出来。唉,这小姑娘是可惜了。老子本来还觉得她挺有前途,结果这一场仗就折掉…嗨呀!喏,祭主这儿再利用,又把她给捏了回来…不过已经变成狂魂,没救了。”大叔手上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灵之术丝线,系在每个灵体上,他摆出很可惜的表情对弥尔嘉菈诉起苦来。
“…大叔,之后让我带着她吧。”大姐约莫经过了一秒钟的思考,对大叔提议着。
“你还念着同乡情谊呢?好哇,老子向来是无所谓的,到时候你来管她就是了。”扎克大叔接着又转向我这边“欸,无名小子,弥尔跟你讲到多少了?咋样,这神殿的事儿听完,你作何感想?哈哈”
话说着说着大叔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但我现在倒不觉得这很怪了——换做是谁被个诡异的祭主拉起来拼死拼活,扔到恶魔面前干架,总避不开心态问题。
“呼…还好,呵呵,大差不差…现在能有手有脚健健康康地过活,总比死透了要好。”我面皮僵硬地回应。
当然,考虑到我的脸跟弥尔嘉菈大姐是同款的,其实我做什么表情都无所谓,反正别人看不出来。
“那敢情好,有这气魄你就能前途无量!老子也得祝你早日宰个恶魔,活出第二生啊!”扎克大叔驱赶着无自我的灵体们继续上楼,留下一句“得了,你们继续,老子这儿得先把他们送上去锁起来呢…”
那些就是狂魂啊,灵魂崩溃之后,彻底湮灭之前不上不下的状态…我看了扎克老叔把狂魂们带走的样子,感觉这跟锁住群狗都没什么区别。
不过连“自我”都消解了,狂魂们大抵是没有痛苦一说的。
虽然灵体状态者们都能拿东西,具备一定实体,甚至还保留了疼痛触觉之类的感受…但这些感受比起生前都弱了起码一半,倒像是心理作用带来的错觉。
灵魂崩溃之后,等于是再死了一次,彻底无法恢复,狂魂们自然不会再痛苦。
我搜索了灵魂中,自己死亡前最后的几个模糊片段,好像神殿就是拿狂魂当做工具来使唤的。
弥尔嘉菈大姐还有些愣神地注视着狂魂中那个叫卢洁儿的个体…据说她们曾是同乡,也算是战友吧?
然而最终,她们现在都是死人了,只不过一个死得更彻底点而已。
直到扎克老叔和狂魂们的身影都消失在上层楼梯里,大姐才缓过来:“久等了。”
我正站在没有扶手的楼梯边上,朝下观望神殿底部用雕文石板和透明法阵连起来的结构。
本来看远处的风景还好,但这次垂直向下,越过那些石板的空隙我仿佛能直接看到黑乎乎的大地…想象力才是我的大敌,这导致有点恐高的我产生了心跳加速的错觉,不得不悻悻地收回脑袋。
“…没事儿,弥尔大姐,我不急的。您再缓一会儿也行,保持好心态最重要。”我确实不着急,因为急也没用。
长远考虑,我们这些还没崩溃的灵体,肯定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成为互相的好战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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