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没有去上学。余树林没有留下关于此事的任何话儿,或者来不及说——他当日刚回家就被包工头叫走了,说是有急活儿。
余果和余佳送余树林出门的时,只听得他一句仓促的嘱咐——照顾好你妈。
就这样,余果——这个六年级还没有上完的学生!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就像太阳总是东升西落一样自然,留在了家里,做着照顾王翠翠和姊妹的工作。
终于有一天,余佳忍不住了。
那是周末,姊妹两人正在村外的水库洗衣服。正午的太阳毫不吝啬它的光芒,洋洋洒洒挥洒着,冰面犹如一面镜子,反射着银白色的光。几只无畏的鸟叽喳着从头顶飞过,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然,余果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她正从冰窟窿里拎出衣服,余佳上前,两人合力拧着水。
“姐,你怎么不上学?是爸爸不让你去的吗?”
“没有!”余果喘息抬起头。她用通红的右手拂了拂鬓边的乱发,毫不在意说,“不上就不上,家里那么多活儿。再说了,村里比我大两岁的余晴,一天学也没上。还有好几个和我一样,上着上着,停下不上的,照样儿(一样)在家里。”
余晴是余霞的大姐。余佳知道,余果说的是事实,这件事村里都不知道。风吹过,道道裂纹爬满余果的手背。余佳眼睛禁不住酸涩,心中郁郁。
这一天,两人回家的时候,余果端着洗衣服的盆子在前面走。余佳恹恹地跟在她的后面,她跟余果说要晚一会儿回去。她打心底不愿意看到余果的这种样子,尽管余佳说不清楚这种样子有何不妥。
余佳只是觉得,不上学是不对的,是不行的!余果没有理她。她说,晚上的柴火还没有,她得去准备。
余佳郁郁地围着整个村子游荡来游荡去。荡在这里,郁郁。荡在那里,还是郁郁。在任何地方,都郁郁。余佳搞不明白,姐姐是不是心甘情愿不上学?到底是不是爸爸不让姐姐上学?她明明记得爸爸醉酒的时候经常说,使劲学习,为自己,为家庭,为国家争光。
余佳实在整不明白,只能荡着进村,却察觉到了诡异的气息——街上的人眼神躲躲闪闪,就像上次一样。余佳的心猛地揪紧,苍白爬上了脸,她快速往家跑去。
家门口,一辆破败不堪的农用三轮车已经发动,呛人的尾气股股冒出,载着两个男人呼啸离去,和她擦身而过。
哀哀戚戚的哭声夹杂着王翠翠骂人的话扑面而来。街门大开,屋门同样大开。余佳的心“咯噔”一下,随即窜入正屋,来到里间。
余树林正躺在炕上。面部狰狞,上面血迹斑斑。他牙关紧咬,汗珠滚落,枕头上已是湿意斑斑,腰部随意搭着被子的一角。
余佳的眼泪簌簌而落。
“爸——”余佳泪眼婆娑,扑上前,却不敢动他一下,“你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余树林从牙缝里蹦出两字,“没——事儿!”
“你就装好人吧!你!”王翠翠边抹着眼泪,边唠叨,“你说说你,才去干多长时间,就这样了!这个家还咋过呀?”
她唠叨着:“你说你,家里一分钱没有,我结扎还从娘家借了四十元,这下咋整?”
她唠叨着:“你说你,干个活儿不能悠着点儿,伤那个地方不行,非得伤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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