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高悬,夜深人静,我和青冢席地而坐,两人几乎同时睁眼。
“小梅?不对不对。”
眼见我唤起她的小名,青冢神情恍惚,不自觉应道,
“师傅......”
头痛欲裂,回忆良久,才从“师傅”的记忆中勉强摆脱出来。
我不作言语,等她清醒后再做商议。
半晌,等到斗转星移,天将破晓,她才变回了原先的青冢,阴冷,乖戾。
“师傅他,人很好。”
“我知道。”
他人很好,然后你要杀他。
青冢思索片刻,继续说,
“你还,练不练?”
她的话正中我下怀,受“师傅”的影响,我下意识抱拳行礼,声称有要事相求。
“我也有一个,额,很中意的姑娘,想请教一下我该如何回到未来帮她才好?”
“不知道。”
青冢面无表情地回应我,不似作伪。
我愣住了,心想莫不是只有那便宜师傅知道真相,
难道说青冢也是被他蒙在鼓里,甚至受他驱使?
“我可爱的小师侄当然不知,想让我告诉你就乖乖练剑,争取有朝一日为我杀人,哦不,杀神。”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宜师傅蹲踞在树冠上,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弯月傍身,他的眼神清澈如水。
“好。”
不同他多废话,不再理会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转头就问青冢,
“还练吗?”
“你,还能?”
她神色诧异,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不就是做做梦嘛,砍我身上不也没伤,来吧。”
我张开双手,示意她挥剑。
“好。”
失去意识前看见青冢嘴唇翕张,不知在说些什么。
还是在日月堂的私宅吗?
这次我很快就适应了“师傅”这个角色,四下打量着熟悉的场景,松了口气。
又能见到伯劳和小梅,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伯劳蜻蜓点水般三两步穿过庭院,径直步至我面前。
他先是扔下手中一包吃食,还有一瓶劣酒,酒香直勾心里的馋虫。
可剑就架在我脖子上,自然是喝不得。
“伯劳啊,不是什么事都得听小师妹的,你也该有点自己的想法了。”
我误以为小梅向他告了密,试图挑拨离间,好让伯劳倒向自己。
我不想亲手杀掉自己的爱徒,行走江湖,身不由己,他早晚会刀剑加身。
可不能是我。
见我不死心,他又拿出一个玉扳指,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再寻常不过的物件,可惜里面有一节人指。
恍惚间牵出了回忆。
说来也奇怪,手指的主人姓甚名谁我一概不知,他却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有时梦见他的眼神,我会夜半惊醒,冷汗直流。
复仇就是杀人,斩草就得除根,所以我从不留活口。
滥杀无辜?对我这种数着秒过日子的疯子而言,谁是无辜?谁有我无辜?
杀人是恶,助纣为虐是恶,冷眼旁观是恶,颠倒黑白也是恶。
杀杀杀!宁杀错不放过。
这酒僧本来只会是我剑下新添的一只缠身冤鬼。
可他面无惧色,神情凄凄,不是悲悯己身,而是替我伤心。
我不懂,正要问他意欲何为,才发现自己剑比心快,酒僧已然中剑,命不久矣。
我的心又陷入沉寂,麻木地上前搜他的身。
我骗自己杀人只为求财,因为复仇这玩意儿太重了。
我得很轻,剑才能快。
穷和尚身无分文,只有手上陈旧的扳指。
我蹲下身,抬手就要将它剥去,却被和尚紧紧攥住。
有那么一刹,我以为他要回光返照地袭杀我。
可我的剑怎么会给他留余地?
所以他又松开手,从散落的包袱掏出酒囊,颤颤巍巍地递给我。
“你不喝吗?”
我莫名其妙地问出这句。
他摇摇头,然后死了。
酒很浊,根本喝不醉人。
可我喝醉了,从此喜欢上了喝酒。
酒肉穿肠作朽翁,我最瞧不起的花和尚,成了我行走江湖的第一个“生死之交”。
眼前熟识的少年,竟是有些陌生。
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很高兴。
“那你怎么还给我带了酒回来?”
我嬉笑着问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同时暗自抚剑。
“因为师傅您想喝酒了。”
我大笑出声,抹了抹眼角,手中的剑按的愈紧。
和伯劳几乎一齐出剑,我剑快,他心快。
他仍是不得要领,但下劈的剑比以往都来得迅猛。
用剑如刀,剑锋凛冽。
架势让我想起了师弟。
我也以剑代刀,使出最基础的定式。
潜下身形,暴起上撩,气刃冲天而起。
领刀。
金铁交鸣,断刃崩裂。
我却心头一凛。
离伯劳太近,我错估了他的气力,眼下锋芒毫无凝滞,断刃下劈不止,曳出一片弧光。
断刃近乎与瞳孔相贴,我不再藏拙,只是出剑。
断刃落地,却非我的功劳,
我自信天下若有剑意一石,我独占八斗,剩下的糟粕分与庸才,可刚刚的场面险之又险,神仙难救。
“你们不要再打啦!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小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持弯弓,先前那一箭就是她射的。
“两个大男人,气量还那么小,以后叫你们小男人好了!”
伯劳脸色发红,急忙朝小梅摆手解释。
趁他们没注意,我蹑手蹑脚行至桌前,
浊酒入肚。
“老酒鬼又喝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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