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几乎是怒吼。

因为他实在清楚,徐阶也好,裕王身边的高拱也好,之所以跟他们严家过不去,哪里真的只是因为他们严家恶贯满盈,他们手底下,难道就真的那么干净么?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权力,为了首辅之位而已。

徐阶老了,严嵩更老,可严世蕃还年轻。将来严嵩死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到底是给徐阶,还是给严世蕃,完全看皇帝的心意。

徐阶心里没底,朝廷更多的人也是觉得严世蕃会凭借父亲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而飞速上位。徐阶会坐视不管?

嘉靖也没多少年可活了,只是他自己不承认罢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将来裕王登基,内阁首辅要么是高拱,要么是徐阶,裕王会容忍严世蕃坐到那个位置上?

徐阶他们这些清流,要斗倒的根本不是严嵩,而是严世蕃。

恢复冷静的严世蕃,意识到自己方才失去了控制,竟一闭眼睛,扑通一声跪在了严嵩面前。

“爹,您撑着大明朝的天,可撑着您的,却只有您儿子我!将来您走了,天塌下来第一个砸的就是儿子!儿子已经没有退路了……”

严嵩看着儿子,目光呆滞,好似一眼看到了头,陷入了极度的绝望。

他微微偏转了目光,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仇十洲的《双骏图》,陷入沉思,良久才幽幽开口说道。

“你爷爷,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一辈子想要高官厚禄,最后含恨而终,把希望寄托给了你爹我身上。弘治十八年,我二十五岁,中了进士,授翰林编修,总算没有很辱没了你祖父的期望。

你爹我生不逢时,年轻时候三灾八病,父母接连去世,朝廷又有刘瑾掌权,被放逐在家,苦苦熬了十年。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等到刘瑾被诛,我重新做官,却还是在南京做了闲差,如此又是十年。彼时宁王造反,你阳明伯平叛征西,我也随军做了参赞,随行他左右。宁王造反,天下大乱,你阳明伯耗尽心血平定,却无寸尺之功……”

严嵩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了。

他年轻时,与王阳明算是至交,否则王阳明也不会请他随军。

王阳明长严嵩八岁,在严嵩心里,对王阳明一直当做兄长一样崇敬。平定宁王叛乱,天大的功劳,朝廷非但不曾给应有的嘉奖,反而将王阳明排挤在外。

这才是严嵩心境改变的原因,此刻他却不愿说了。

因为他坚信自己现在是对的,过去的几十年是错的,他不愿让自己的儿子觉得自己稀里糊涂过了几十年,到了两鬓白斑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等到我回朝廷,已然物是人非。那时你还小,你母亲也还在,她见我郁郁不得志,常劝我比起当年,已经苦尽甘来,何必要求太多。可你祖父临终嘱托,一定要你爹我兴盛严家门楣,养育之恩,生死之托,岂能淡忘?

那年皇上和杨廷和争权,一定要给兴献王上谥号,把事情丢给了礼部,那时我做礼部侍郎,一边是年轻的君王,一边是三朝的老臣,我哪个也不敢得罪。

那天我回家,你母亲突然告诉我,说昨晚上梦见你祖父和祖母了,我一听这话,当年你祖父临终的遗言,噌的一声便回荡在我耳边。

我都五十八了,严家门庭,什么时候才能光耀呢?那晚我彻夜未眠,不知道如果就这样碌碌无为一生,将来该怎么去面对你祖父。就是那一晚,我想明白了,或许要成就一件事,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严世蕃幽幽说道。

“所以父亲选择站在了皇上这边。”

严嵩笑着点了点头,可笑容却无比悲凉。

他眼底泛着点点泪花,无奈说道。

“你派的人去刺杀陈牧失败后,不止你慌了,我更慌了,我早已想好,若是皇上真的弃了咱们严家,你爹我死不足惜,可不能牵连到底下的孩子们。有你们,就还有咱们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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