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额镇在扬州城以北,依山傍水钟灵毓秀,镇上有个姓窦的待诏,因家中贫困,四十岁上下才成家,五十岁才生子。

窦老爹老来得子,对唯一的骨肉十分溺爱,有求必应,因此惯出了许多坏毛病。

儿子长到二十岁替他娶了妻,不上几年,这窦公子百般恶习都染上了,一味的吃喝玩乐。

窦老爹夫妇二人死后,越发没人管,礼义廉耻样样不学,坑蒙拐骗件件都做,成了镇子上远近闻名的恶棍,世上第一个难缠,众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窦大虫”。

过了几年,窦夫人因病而死,留下一个小儿,自生下来窦大虫也未抱过一回,没半点疼爱,因此自己也不肯养,送到山上的斜月寺里去了。

此时这小儿才五岁,却颇为伶俐,在家的时候与母亲过活,从未读过书,如今来到寺庙,仿佛前生是个和尚似的,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佛经听了就会念,木鱼不用学便会敲,禅学佛义一点就通,打坐听讲毫无倦意。

寺中的住持星月大师喜他乖巧聪明,百般怜爱,命他住在自己禅房,同食同寝,亲自养到十岁。

众位师兄弟都是妙字辈,住持独独给他起了个法号叫“脱尘”,叫他去存放经卷的房里去睡,居移气养移体,没几年出落得白白净净目秀眉清,隐隐一身贵气。

十几岁就跟着师兄们做法事,镇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他敬他的,知道了这是窦大虫的儿子,都说:“老鸹窝里生出了凤凰。”

谁知窦大虫依旧不务正业,将家底挥霍得一干二净。

他又是一日也离不开酒的,那日犯了酒瘾,没有店家肯赊给他,亲朋好友也都借遍了,大街上正急得抓耳挠腮,沿路恰好遇见脱尘师兄弟几个做法事回来。

脱尘老远看见他,低着头装作不认识。

窦大虫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赶过去扯住他的僧袍,指着他的鼻子道:“即便你出了家,也没有不认老子的道理,佛祖也从未说过要你薄情寡义,怎么见了我不知道问个好、请个安?”

脱尘知道窦大虫的脾气一向如此,不肯当众和他争执,只好忍气吞声,合掌弯腰恭恭敬敬请了个安。

窦大虫冷笑说:“白额镇天天有死人,这家请,那家来,你如今出息了,也有了进账,多亏小时候我将你送去修行,我穷得饭也吃不上,做儿子的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老子饿死不成?给我钱。”

脱尘惊讶道:“这是斜月寺上下的,我不敢做主,怎么能给你呢?”

窦大虫道:“谁说要全部的了,我只要你的,难道你没有一份?”

脱尘为难不已,无奈向师兄讨了一颗银子,扔到他脚下,说:“我是佛道中人,你是俗家子弟,不要再说什么儿子老子,让别人笑话。”

经此一例,窦大虫便常来寺中讨钱,坐在门口喊他的儿子、他的骨肉,斜月寺上下都嫌恶他。住持见不成体统,总是给了他一些银子打发他出门。

长此以往,师兄弟渐渐生出不满来,人前人后有了怨言,说道:“为了一个脱尘,闹得鸡飞狗跳,又费了许多钱,他是别人领来的,又不是你自己生的,心也太偏了。”

脱尘听了,常常暗自流泪。

这日,窦大虫喝了酒又来寺中挑事,醉醺醺地进了寺门,一跤跌在地上,大喇喇地躺在院子中,吐了一地,满口叫嚷着脱尘给他钱。

待他酒醒了,住持走来问窦大虫:“你来寺中找谁?”

窦大虫说:“找我的儿子窦大郎。”

住持道:“这里没有窦大郎。”

“就是你的徒弟脱尘,今年十六岁了,我来叫他随我回家。”

“当初你把儿子送过来,说要他在此出家度日,我才收留了他认他做徒弟,如今我们养了十年,你又要领走,这是什么道理?”

“我叫你养着,又不是卖给你的,不曾要过你一分钱,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我的儿子,也要替我养老送终。”

又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递了状子了,明日叫他留发还俗,指望给他寻一门好亲事供养我呢,做什么和尚!”

脱尘见他说得如此不堪,气得嘴唇发白,道:“我今日与你恩断义绝,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不认识你!”

窦大虫眼冒金星,也不晕了,一蹦六尺高,道:“我生了你,你的骨头,你的血,都是我的,要与我恩断义绝,除非你死了!”

脱尘气得脸红,暗自落泪。

晚间,星月大师劝慰他道:“他终归是你的父亲,这便是你的孽缘,天命如此。”

脱尘道:“我也知道这是命里的,只是这命太苦,不由得我心灰意冷。”当晚,彻夜不眠,垂泪天明。

次日起来,脱尘自己走到家中,见窦大虫正在院子中剥一条熟狗,慌得闭上眼睛。窦大虫见他自己过来,笑道:

“我昨日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这门亲事是极好的,那是个有钱的人家,只要你还了俗,答应入赘,他送你千金之资,叫你管他的生意,到时候你吃喝不愁,我也跟着沾光,生你一场,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再别说什么脱俗的话,若不是师父的养育之恩未报,我早一头撞死了。”脱尘冷冷地说。

窦大虫变了脸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凭你做主?你不肯,我就告你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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