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莫言秦楚越吴周,五道孜孜皆有由。
王庭谢宅安长在?关门郭府自千秋。
贪心不足蛇吞象,赝伪狂喋难到头。
断寿崖前还了账,屠龙溪内一世休。
话说当下众弟兄于济州府大堂上汇聚,下首一将言毕。众人看时,正是关胜。众看官悉知,这关胜究竟何许人也?原来那蒲东关家自打还乡以来,多受乡人崇敬,亦有历朝官家赏封,世代享尊。也是圣人有灵,直传本朝,已是八百余年,仍是福泽绵延,朝朝为将,英才辈出。大宋本有官制,不准于本乡中任职,也单对这关府赐恩,是代代嫡传的蒲东巡检。
到了哲宗元佑年间,这任的巡检关铮文武精熟,兵法谋略,莫不精通。待人纯善,家美宅安。只是单有一件心事,这关铮年岁不小,将有四旬,却膝下无子,又无弟兄,只恐香火难续,整日不乐。一日府中大祭,关铮正进了三支佳香,只听耳畔隆隆作响,好似炸雷,惶惶抬首望时,见那关王祖像遍生金芒,竟开口道出四句偈语:
“微观胜勇,当我后昆,
今时乃降,是聚合辰。”
言罢,金光尽散,异声顿止。关铮犹自愣三刻来钟,方才醒转,腹里寻思道:“此番必是先灵有意授我,当尽心拆解才是。这偈语里‘微观胜勇’一句,是个赞语,不知首尾。后面‘当我后昆’一句,莫不是说我将要诞子么。这末两句,似是说我迟迟无子之缘故,却不知何解了”思忖一阵,仍不得通,便把这偈语抄录下来,交于府上先生看了,皆是亦百思无解,关铮才作罢。又请药婆子日日来看夫人,不必絮繁。
说自从那日祭祖过后,不消几天,关夫人果然便怀下身孕,关铮大喜,道是祖上显灵,祈愿奉香不辍。十月期满,终于降下一个公孙。这婴儿天生一派枣红面色,隐隐有先祖之相,端的神异非凡。关铮暗自称奇,便从那关王偈语中取了个“胜”字,唤名为关胜。及关胜长到十余岁,丹凤眼卧蚕眉,面有威容,越发与祖上相似,更兼一套家传春秋刀法使得滴水不漏。待到十八岁时,已在其父之上,满郡皆称大刀关胜。蒲城另有三个少年,两个是祖居濮州的魏定国、单廷圭,一个是本处的宣赞,皆深通军略,常与关胜往来,谈论兵法。其中又与宣赞最熟惯,结为挚友。
直至关胜二十二岁上,关巡检忽然中了风疾,关胜尽孝,请药送医,日夜奉侍,不敢怠慢。只是其父身体终不得好,挨不着几日便呜呼去了。关胜大哭一场,葬了父亲,只待守孝期满,便就巡检之任。
又过了几日,宣赞来寻关胜,见关胜愁容,乃勉励道:“大丈夫为人,当立千秋功业,成万世杰名。兄长武勇盖世,广通谋略,天下也少有。如何屈居巡检末职?如今守孝期满,不若去夺他个武魁状元,投效边军,搏取功名,也不负凛凛一躯。”关胜道:“兄弟,不是这个话头。我关门世代蒙受皇恩,如何能擅离?你既有豪心光耀门楣,自去便了。日后或有战事,你若发达,再引荐为兄不迟,届时领了调令,自然有功。”宣赞不言其它,只得拜别关胜,离乡走了。经过几日,单、魏亦还本乡濮州去了,此后关胜,便再无人与之谈演兵法,终日闷闷不乐,每每无趣。
忽一日,关胜只在街上闲走,以来散心。不觉走进东市集内,只闻人声沸沸,嘈杂不止。关胜胸中烦闷,正要回返。忽听得一阵震耳马嘶,声壮似龙吟仿佛。关胜素日爱马,仅听鸣叫,便知神骏非常。关胜急忙寻声看时,见一匹枣红赤兔马昂首立着,虽挂着草标,却毫无贱态,反倒傲视群众,颇有仙貌,怎见这马儿形貌?但见:
浑身火炭般赤,遍无半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由蹄到脊高八尺。耳长如兔,秀长仿佛通人语;鬃红似火,烈热恍若灼敌心。踏地而行,日行八百等闲过;涉水而奔,身负千斤平常渡。摇头一片貔貅态,摆尾更具狻猊形。睥睨凡驽,不是啸天白龙马;顾盼自雄,果然嘶风赤兔驹。
关胜见此马神骏,不由动念,心道:“我宝甲大刀,俱是祖制,单缺一匹好马,正天意叫我遇这赤兔,怎能错失。”心及此处,走上前问那卖家道:“这马卖的甚么价?”那马主人见关胜相貌非凡、穿着显贵,答道:“非是小人夸口,我这嘶风赤兔可日行八百,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便是关老爷的宝驾,也不过如此了,至于这价钱,却还另有说法。”关胜见他住了口,急切道:“价格怎的?我须不差你,只说便是。”那马主人道:“不瞒客人,此马端的性烈,稍不如意,便要撒泼掼人,小人便是因近不得这马,方才牵出来卖了,若非如此,是万万不舍得的。”关胜见他搪弄,不耐道:“休要多弄口舌,某不惧它撒泼,你只管说市价。”那马主人道:“英雄既是如此说,这后面不远,有处平地,若客人骑上这马,一刻钟内不曾跌落,小人这马当算平送英雄,只要五百贯的草料钱,若是一时不慎,跌了下来,小人便按原价,是五千贯钱。”关胜听他说法,亦动了耍心,笑道:“这便妙了,某与你去试马便是。”二人自去看马。
那马主人引着关胜出了坊,至一处空旷地方,关胜见这地方,却是个木围的场子,但见:
残砖败垣,旧日本是人迹处;风萧草萋,今日却作马奔场。东边列着几排兵器,俱是刀、枪、剑、戟;西边摆开几样军械,无非鞭、镗、弓、弩。
关胜疑道:“我也自幼居乡,周遭也走惯的,何时多了个武场?”马主人道:“不瞒英雄,小人平日里便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只是家中无有土地施展,又因家有父母赡养,不好去远,只在近处东西两市讨些生意过活。见这里空旷,因此养了马匹、摆了物什,以供消遣。”说罢递了缰绳。关胜也不言语,翻身上马,那马儿便惊觉起来,“希律律”鸣叫几声,翻腾跳跃,奔走疾行,要把关胜掼倒。
好个关大刀,左手拈着缰绳,两腿紧夹马腹,绕着武场奔了三圈,身形并无半点摇动,稳若泰山一般。那马儿更焦躁,蹄下生风,使出浑身解数来。关胜也不惊慌,右手一探,抓起架上大刀,便在马背上使起,刀法精妙猛烈,众人皆在围外欢呼,马主人亦看得呆了。一套刀法演毕,毫不改色。正好一刻过焉,关胜收了大刀,喝声道:“好畜生,还不认主么?”那赤兔驹儿果然闻声而止。
关胜下了宝马,马主人道:“果真好汉,常言道:‘良马配英雄’,此马只算小人送的。”关胜道:“也按你先前说法,只是某身上不曾带着半文,你且同我到府上去拿。”马主人道:“不知英雄尊府何处?”关胜道:“巡检关胜大宅便是某家,只管到府上来。”那马主人听了,翻身拜倒,言道:“原来是巡检当面,小人钦慕巡检已久,不想今日得逢尊颜,实乃三生之幸,此马只由巡检牵去,如何还要取钱。”关胜搀扶笑道:“区区薄名,承蒙盛赞,怎肯白要你这宝马,休再推诿。”马主人只得同关胜回府,写了文契,关胜见他写了姓名郝思文三字,失色道:“阁下敢就是腹投仙兽的井木犴,如何不说明来,也叫某家欢喜!”马主人惊道:“小可鄙名安足挂齿,不想也入得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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