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入梦转头流泪。遮日月,灭繁星。却忠名。

然醒又关悲喜。改乾坤未评。观看紫微凌志。抵还京。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方腊见奏,不胜之喜。“是今日天幸,得驸马冒矢石之威,出战草寇,愿逞奇才,复兴社稷。”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壁奉尉,披挂上马出师。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那柯驸马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在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宋江在阵中,因见方腊又未曾拿得,连日叫战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宋江等在军中认得是柴进。宋江便令出马迎敌,郭世广见了要出马,宋江恐他不识,便叫穆弘出战。穆弘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与俺天兵敌对?俺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柯驸马答道:“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伙强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们手段!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道:“柴进说的话,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吴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卢俊义道:“且看穆弘与他迎敌。”

当下穆弘挺枪跃马,来战柯引。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穆弘听了,略战三合,发声喊道:“这厮利害,俺抵敌不过。”拨回马便走。柯引暗忖道:“演的忒过!”便喝道:“败将,俺不赶你。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穆弘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两个交锋,全无惧怯。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演技卓越,诈败佯输却骗了所有人,走回本阵。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刘赟见关胜都败,心下大怒,舞凤嘴刀来战。宋江本要止住,却为时已晚,忙叫朱仝出阵劝说。

那里刘赟与柴进交锋,往来厮杀,不数合,柴进力怯,暗暗道:“兄弟应当诈败,莫毁了前程。”刘赟哪里肯听,只为关胜报仇。早有朱仝上前拦着,三个缠斗,朱仝明里与柴进斗,暗里碍着刘赟,心中叫苦不迭。朱仝、柴进二人苦苦劝说,才说动刘赟。三个斗不过五七合,刘赟、朱仝诈败而走。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南军见自家驸马力敌二将,不失分毫,先抢得这匹好马,又都来喝彩。柯驸马见时机成熟,就招动南军,掩杀过来。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四将。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同乐悠久,兴复家邦!”柯引奏道:“主上放心。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方腊见奏,心中大喜。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

且说宋江从寨里谓刘赟道:“险些儿害了自家兄弟性命,奈何你不知情。”吴用又把柴进事情说了,刘赟闻言跪拜道:“当时先锋制止,末将冲动,不曾听令,该受刑罚。”宋江道:“不守军令,擅自出击,当罚。”便教左右带出,罚二十军棍。左右将士心服口服,当夜无话。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有诗为证:

驸马提兵战六师,佯输诈败信为之。

勾连方腊亲临阵,一鼓功成计更奇。

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三军诸将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各人自行准备。

且说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要来厮杀。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却回身戳死一个牙将,背后云奉尉燕青发起喊来,杀了数个头领。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驸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洞内也有一人,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细马拣骑。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抗拒者,斩首全家。”回身引领众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山顶上看见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

且说柯引手下仆从周旋,早摸清洞中内外备细,见方腊大军走了,就来招起兵马道:“大王不在,大内众军见我国大势已去,就地反了,你等如何?”来回三五处说罢,四下都恐自己受害,忽一人道:“若等他人出手,实则晚矣,我等应当先下手为强。”于是大乱起来。周旋于乱军里又来寻监天司一干人众,谓为首蒲文英道:“你等速速收拾细软,随我一同去投宋江处。”蒲文英道:“我夜观乾象,早知星辰暗隐,便知你的身份,如今为何要救我等?”周旋道:“先生也知天命,我家大人柯引知道你等本事,要留你们性命报效公明哥哥,你等若是不肯,我也乐得就地杀将起来,免遭他人虏去受用。”蒲文英等闻言大惊,忙叫饶命,便就随周旋走了。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公明哥哥每每嘱托梦中之事,教俺不可耍性子,然今日哥哥要另立贤君,我穿他一次不妨事。”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正在那里闹动,早有大将王禀、赵谭、辛兴宗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径来争功。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里嬉笑。辛兴宗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阮小七大怒,指着辛兴宗道:“你这个直得甚鸟!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颠倒来欺负!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三员大将来协助成功。”辛兴宗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辛兴宗。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宋江陪话解劝。王禀、赵谭二人也来劝和,辛兴宗只是记恨于心。

再说洞内南军闻周旋言语,以为方腊早败,纷纷大乱起来,一批牙将便就把金银珠宝抢夺开来,你我互不相让,就在洞中自相残杀。乱军战了一回,忽闻宋军入内,登时又乱。此后都与宋江、卢俊义梦中一般,把方腊一军尽数剿灭,方腊被鲁智深所俘,梅寄鹤亦被武松擒获。金圣叹见大势已去,用个障眼法要走。樊瑞就来破法,却目下不见金圣叹,只得放任走了。只是天罡地煞不曾失了一个。周旋就携蒲文英一众来与宋江报捷,这周旋不是别人,正是乐和。宋江闻报大喜。待大战完毕,宋江催起三军,带领诸将,离了帮源洞清溪县,都回睦州。

却说招讨使张叔夜会集都督刘光世,安抚使赵佮,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宋江等诸将参拜已了张招讨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本部大军万余。今已全功,实为万幸。”宋江再拜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辽、田、王、陈,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过江以来,染病受伤者甚多,天可怜见,都不曾损了一个,可诸多牙将士卒,多是上梁山时便跟随于我。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寿夭命长,人生分定。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何以损折将士为羞为耻!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

只说宋江表奏一应降将旧臣,反投大宋,共逐方腊,戴罪立功,愿请调御州县,为国效力。吴用道:“兄长此表不忙呈奏,当先与张招讨、刘都督、赵安抚知,论其备细再作计议。”宋江认理,便先于赵安抚看了。赵佮暗忖一回,也在其中助力,便道:“宋先锋表奏为国为民,我愿鼎力相助。”于是引宋江来见刘都督。二人说罢前事,刘光世正要说话,更参谋先张口道:“擢用臣事我家都督不曾过问,应当先取张招讨处知会,他若肯时,我等也乐得举荐。”赵佮、宋江二人知道其中意思,也不打扰,又去寻张招讨。此时节,张招讨正与辛兴宗、王禀等人商议兵政,中军统制王禀要为宋江等表功,辛兴宗道:“宋江等原系大盗,虽破贼有功,不过抵赎前罪。”统制王禀不敢争。忽闻赵安抚并宋江拜谒,便请其入。辛兴宗闻言道:“都是方腊余孽,怎好重用?”宋江道:“既有忠心,便可用之,如何以出身取人?”张叔夜恐伤和气,便道:“我这里就先按下,容我再作计议。”赵安抚却不遗余力举荐,除辛兴宗外,众人本无心弹压降将,况且赵佮乃皇亲贵胄,不敢有违。张叔夜又问刘光世如何,宋江道:“刘都督教宋某先问您的意见。”张叔夜自忖一回,也乐得卖个人情,就事情定了,三人联名上表。宋江便把降将暗插此处,暗中取得方腊地盘,护境安民。都有哪些降将?正是:

金节、邢政、冷恭、张道原、梨繁花、章骋、薛斗南、苟正、昌盛、汤逢士、元兴、张韬、严勇、李玉、崔彧、贝应夔、伍应星、邓元觉、张威、郭世广、苏泾、晁中、刘赟、徐方、祖士远、白钦、景德、谭高、沈寿,桓逸,成贵、翟源、谢福、高玉、贺从龙。

再说张招讨理罢政务,所有这新克复睦州、歙州,清溪、帮源二处城郭镇市,民安物阜,乡村溪岛山林,俱各民安复业。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宋江大队已回到杭州。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是日,宋江谓卢俊义等头领道:“如今南方已定,当寻龙脉。”众人道是,于是宋江吩咐下去,教走报头领四散人去探。数日回报说不曾寻得此人,宋江思虑不定。忽闻赵安抚请宋江等游湖。有教是:湖心看天地同色,忠义倒乾坤逸彩。不知宋江等游湖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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