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一觉醒来,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半坐半卧地把双手放在脑枕处,两眼直勾勾望着蚊帐顶端,想着今晚即将要面对的险恶世情,心内不由一阵烦躁。正想到入神。忽听得一阵“砰砰砰”敲门声响起。起身开门一看,却是嫂子请他去堂屋用饭。一通手忙脚乱的收拾后,随她到了堂屋,略扒拉两口饭,便以见识本地风土人情为由,出屋闲逛去了。

村西头,是富贵村的一处农牧货品交易场所。实说了,只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广场罢了。村西头入口处有一个木栅栏大门,门额中央斗大的两个黑字——集市。进得大门,帐篷罗列,人头攒动,牲畜,山货,农具,蔬菜五谷等自发的混杂在各个破旧的大帐篷下。偶有鲜亮崭新的皮帐篷,门口大牌上写“珍贵皮货,上等丝织品;钱货两讫,概不赊欠。”农人们大都走进破旧帐篷,买些粮食和农具,亦或以物易物,用几个鸡蛋换半篮葵菜,几个陶罐换一个耙子。村西头并不是稳定的集市,日常的集市倒是分外的冷清。只有“早集”日,方显出热闹。所谓集便是长期约定俗称,定期在某地集中交易的一种简单市场。“早集”便是约定某日早晨进行集中交易的市场,五天一次,逢五便是集市。逢集之日是方圆几里乃至几十里的农人猎户们的盛世。今日的早集,格外热闹。从卯时初开始,远近的村民便络绎不绝的涌进集市,到卯时中,集市中已是人山人海了。

李谦吃着胡饼,走入集市,闲逛起来。时而去鱼贩摊位,看瓦盆里欢快游着的鱼儿,调皮的吐着泡泡;时而蹲下拣选葵菜,询问价格;时而站在某摊位旁,看卖主如何忽悠不懂行市的买家;时而听着沿街各具特色的叫卖声:“卖绿豆啦,某的买卖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新鲜的蜜枣,甜着呢”“磨剪子嘞戗菜刀。”时而看着孩童嬉笑玩闹,追逐打闹的画面,一时竟产生时空交错重叠的错觉,不禁慨然:“不想此穷乡僻壤之处,竟会有如此景象。奇矣!”

“此乃何物?”李谦指着一紫色球状果物,向摊主询问道。

“昆仑紫瓜“,亦称“酪酥”。摊主热情介绍道。

“茄子”,不要。”李谦随即又一指左侧绿色带刺蔬果,问道:“这又是什么?”

“胡瓜”,“端是新鲜时令蔬果。小兄弟,买一个呗!”摊主极力劝道。

“黄瓜,来两个根。”付了钱,来至一药材摊位。蹲下身从药袋中拾起一黄色椭圆形药材,凑近一闻,气微,浅尝一下,微甜,略苦,乃问道:“此乃何物?”

“陈年黄耆”,“小兄弟,买些回去泡茶喝吧,老好喝了!”老药农劝说道。

“黄芪。”“怎么卖?”李谦随口一问。

老药农拎着一小袋黄芪,直扔到他面前道:“看着给些呗”。李谦付了几十钱,道了声谢,离了摊位。

李谦一圈闲逛下来,兴致全无,正要打道回府,忽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未办,忙返回集市,走入皮帐篷中。进到帐篷里,迎面是一排齐整的柜台,有半人多高,左侧柜台上立着一木牌,上刻“卖”字,周边尽是些珍贵的皮绒,毛毯,精美丝织品。右侧柜台立着木牌上,刻着“收”字,周边散放着两件野羊皮和狐皮。柜台中间,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双手托腮,双目紧闭,神游天外,梦周公去了。

李谦连叫几声,见对方毫无反应,不得已只得用手重重拍了拍柜台,直震得笔纸都跳将起来,墨水洒得一桌。那少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茫然无措的望向四周,惊道:“何事?”李谦见他这般丑态,心中只觉好笑,顿了一顿:“伙计,我要买东西。”那少年方缓过神,赫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人,楞了愣问道:“你找谁?”李谦只得又述一遍。伙计揉了揉眼,喃喃道:“卖东西,是吧?卖什么呢?狐皮?”说着便要起身往右侧走去,李谦忙解释道:“是买东西,不是卖东西!伙计莫要听岔了!”少年闻言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抱歉,睡懵了!对了,你要买什么?”李谦会意一笑,道:“我要买几匹上等绢布。”那少年听得明白,起身快步来至左侧柜台,从底箱处捧出一堆上等丝织品放于柜前,供他拣选。

“这是河北相州的绫娟,书画创作和装裱的必备佳品;这是四川的蜀锦,图案清晰,工艺精美,用于衣服面料的制作;这是豫章郡的鸡鸣布,质地结实,价格便宜;这是西域的“胡王”锦,你瞧,图案当中隐现一头戴圆毡帽的胡人稳坐于高大健壮的骆驼双峰间,驼峰间载满了丝绸锦帛。只见他左腿平伸,右腿弯曲,正悠闲的吃着饼。此锦数量稀少,价格亦是最贵。”少年指着柜上一堆丝织品,逐一介绍道。

“它们分别是什么价位。”李谦皱着眉,满脸愁容问道。

“上等绫娟七百钱;上等蜀锦七百五十钱;鸡鸣布五百五十钱,“胡王”锦八百五十钱。”少年殷切介绍道。随后问了一声:“你要哪几匹?”

“上等绫娟,蜀锦,鸡鸣布各一匹。”说完,李谦伸手按了按腰间,见硬硬的还在,方放下心来。

“好嘞,总共两贯钱,给您打包好了。”说着,少年将系好的绢布放在了柜上。

李谦从腰间解下两贯钱,递了过去,少年接过铜钱,亦将货物交过去。如此一桩便生意做成了。

李谦的接过绢布,只觉得心头滴血,心疼不已。他一介书吏一年仅有四十五石伙食补贴(不入流,没有正式编制且包住不包吃),一下子花去收入的四分之一,委实吃不消。没辙,倘若两手空空回去,自己没法交代,过不了关。只得苦一苦自己了。

李谦又伸手按了按腰间,果然瘪了下去,抖了抖,听了阵响声,估摸着仍有几百钱,心中又有了底气,壮着胆子问道:“伙计,有上好的纸笔墨吗?”

那边少年刚将铜钱存放好,闻听此言,笑道:“客人稍后,待我将掌柜请出,你与他详谈。”说罢,转身紧走几步,隔着帘幕,吆喝道:“掌柜的,来生意啦!”一语未了,只听帐幕中有人责备道:“来福吵什么?鬼吼鬼叫作甚?活干好了吗?若再偷懒耍滑,仔细你的皮!”伙计听后,再不敢言语了。

李谦心中暗自揣摩这伙计为何老鼠见了猫般,敛声屏气了。想来帐幕中人亦是个尖酸之辈!伙计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不行,此事因我而起,我得替他说话。心念电闪,遂开口解围道:“掌柜莫要错怪了伙计,此中事皆因我而起,是我让伙计喊你出来的;适才那声巨响亦是我搞出来的。若有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那帐中人虽仍未见帐外说话之人,但见对方如此有礼,不禁大生好感。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不想这不毛之地,竟亦有守礼之人。待我看来,却是何等人物。”说罢,径自掀开门帘,步入棚中。

那人定睛一看,赞道:“果是个俊俏郎君啊!”

李谦一看下亦吓了一跳。

来人长得肥头大耳,四肢粗壮,走起路来像个滚动大肉球。眼睛虽小,却黑白分别,闪耀着精明的光芒。手里正拿着一本古诗集选,来回扇风解凉。

只见那人走至近前,仔细打量他一番,笑问:“郎君,可是要买上好的纸笔墨?”

“是的”李谦点了点头。

“不知郎君姓甚,名谁?做何营生?是何出身啊?”

李谦正欲说姓……,忽想起什么,猛地改口,打起哑谜道:“姓名只是世人假托的一个称谓罢了,既然掌柜不知,不如不问,若果真要知,便称我作“日番谷冬狮郎。”吾现为县衙佐吏,一介破落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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