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气本就逼人,偏又刚下过一场雨,整个大地更是如蒸笼般,闷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只能是张着大嘴,试图将胸中闷热吐出,却反而被夹杂着腐叶气息的空气给灌了个满肚,更加难以忍受。

然而,天气再难捱,也难不过这世道。暑气难耐,尚可以用井水浇头解暑,但这吃人的世道,却是躲不过,逃不脱的。只是世道再难,再难活也得活,只要还没死,就得咬牙忍受这痛苦。

陆安坐在田埂边的大树底下乘凉,破旧的汗巾搭在脖子上,袖子半挽,一壶茶水已经见底。望着田里顶着烈日松土的父亲,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从家乡逃难到此处已经差不多八年了,他也从总角少年长到将近加冠的年纪,生活却不见起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一个农民只要离了自己的土地,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或者成为佃户奴隶的命运,而正如如今的陆家一般,只要成了别人的附属,生活只能仰人鼻息。

好在陆安一家入籍的庄子主人还算厚道,是曾经在朝为官的大学士,告老还乡后还帮助县里办了县学,被人尊称为「杨老学士」。当初陆安一家逃难至此,大哥陆平为了保护他伤了脚,无法行动,只能借钱医治。他们借的正是杨家庄的钱,为了还债,父亲将一家卖给了杨家做奴仆,以此换来一家活命的机会。

陆安心底是不愿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明白成为奴隶意味着什么。但当时他不过七八岁,身处绝境,又能如何呢?只是后来,他凭借着脑子里关于未来世界的知识和见解,做起事来又快又好,渐渐得到了杨老学士的赏识,甚至获得了跟着杨家小少爷杨桐一起学习的资格。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七八年过去,陆安一家的生活也算在杞县地界慢慢稳定下来,而且由于杨老学士的缘故,杨家庄的庄客也好,奴仆也好,总是比其他地方的过得好一些,陆安甚至还添了一个弟弟,唯一有所遗憾的,就是大哥陆平因为受伤跛脚,二十多岁了连讨个媳妇儿都难。

“爹,过来休息休息吧。”陆安将壶中最后一碗茶水倒出,朝自己父亲喊道,“这茶也快喝完了,我让三弟回去再打点。”

陆山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抬眼望向四周,朗声道:“不用了,眼看就要弄完了。”说罢,继续低头松土,陆安也只好放下茶碗,将一旁在草丛中捉虫子的弟弟叫过来,替他拍去身上的杂草:“喜儿,你先回去,给娘说做点稀粥,爹一会儿回来喝。”

陆喜点点头,把手中抓着的蝉递给陆安看,然后嬉笑着往家的方向跑去。陆安笑着摇摇头,内心升起一阵暖意。穿越前自己是独生子,如今到了这个世界,有个愿意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的大哥,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弟弟,倒也不算白活一世。

这些年来,他甚至快要分不清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而自己记忆中的那些东西会不会就是一个梦而已?也许老天爷只是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如今的陆安,也只能默默接受,然后努力活下去。

所以他一方面努力锻炼身体,让自己不至于被什么后世轻松治好的小病杀死,一方面又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好换来他人高看一眼,让自己一家的生活过得更有保障。至于未来,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半晌,陆山终于将整块田地的土松完,长出一口气,将农具扛到肩上,朝陆安走过来。陆安赶紧将早已放凉,却又被太阳晒得温热的茶水递上,道声幸苦。

陆山将茶水一饮而尽:“还好是下过雨,让这土松快了不少,不然咱一上午可干不完。”

“我让三弟回家给娘说做些稀粥了,回去就能喝。”陆安取下汗巾递给父亲。陆山接过抖开,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汗,哈哈大笑起来:“你总是考虑得周到,走吧,咱回去。”

陆安将茶壶茶碗收好,跟着父亲慢慢往家走,两人的影子在刚过正午的阳光下缩成一团,好像连它们也忍不了如此灼热的天气,只想躲起来。

“明日就要出发了,可曾收拾好东西?”陆山走在前面,略微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苍老,仿佛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比实际年龄更深的痕迹,不过才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和陆安记忆中快六十的爷爷一般。

“明日就要出发了,可曾收拾好东西?”陆山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几分沧桑。

而听见父亲的问话,陆安也赶紧答道:“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就是几身旧衣裳罢了。”

“你娘连夜赶工,为你纳了一双新鞋,可得带上。咱们虽是庄户人家,但到了州城,也不能失了礼数,给杨老太爷丢了脸面。”陆山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杨老太爷待咱们一家不薄,这次能让你跟着小少爷去州城见识一番,可是天大的好事。”

“孩儿明白,爹娘不必担心,最多半月便回来了。”陆安笑着宽慰道,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对未知旅程的期待和兴奋。

“倒也是,不过凡事小心谨慎,莫要强出风头。州城繁华,鱼龙混杂,远非杨家庄和杞县县城可比,能人多,当官的也多,万一得罪了哪个可不好。”陆山叮嘱道,语气中充满了父亲对儿子的关爱和担忧。

“孩儿谨记爹的教诲。”陆安恭敬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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