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贼,敢留下姓名吗?”

大局为重,琼隆囊嘎不得不放弃亲自追捕张朔报仇雪恨的想法,但是离开前仍然心有不平,于是厉声高呼。周边的吐蕃军士们也都跟着齐呼——

“纵火贼,敢留下姓名吗?”

张朔单枪匹马,眼望不断朝着自己攒动的万千吐蕃军士,不禁热血沸腾,大吼回应:“焚狮者,唐人张朔也!”一连怒吼几遍,仿佛誓要将自己的名字永远烙印于在场的每一个吐蕃人心底。

“焚狮者,唐人张朔......唐人?”

琼隆囊嘎当即震怒,陡然间变得异常狂暴,奋臂挥舞。

张朔逃离前最后扫了一眼,但见这位身宽体胖如同小山的吐蕃武士由于太过激动,竟是从肩舆上翻了下去,消失在了吐蕃军的茫茫赤红之中。

吐蕃军分出了大约十余骑继续追击张朔,这些吐蕃骑士基本都是轻骑兵,是以能够对轻装上阵的张朔紧追不舍。

张朔毫不放松,沿途分辨方位,马不停蹄径向东北。

不多时,伽师城慢慢渺远,四周也不再有吐蕃军队的毡帐,荒凉的戈壁滩上,一座孤零零的寺院出现在了眼前。

靠近了看,重檐黑瓦下,三扇朱漆山门两矮一高,左右还有两堵深黄的照风墙,上面各有字,都是用汉文写就的隶书,左边是“法云严布”、右边是“慧日金光”,赫然醒目。

难以想象,在远离大唐数千里的风沙之地,竟还有形制如此近似汉地的佛寺。

吐蕃追兵距离自己尚有数百步,张朔下马拾阶而上,到得正门外抬头一看,牌匾上果然是“莫尔寺”三个金字。

这三个字,这便是他此行敢于孤身犯险的底气。

山门紧闭,张朔伸手扣动门环。扣了一下,没有动静。又扣两下,不一会儿,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探出半个光溜溜的脑袋来。

“小师父。”

张朔对着稚气未脱的小沙弥双手合十。

“你是何人?”

小沙弥神情警觉,盯着张朔看看,又盯向了他身后的吐蕃追兵。

这时候,十余名吐蕃轻骑兵都到了距离寺庙山门的三十步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都静静停在原地,没人再往前跨哪怕一步。

“主持吩咐过,最近寺外风沙大,要闭好门户。”

小沙弥表情不耐烦,说着话就要将山门关掩。

“哎哎哎,小师父别急。”张朔伸手阻拦。

小沙弥一下子涨红了脸,道:“施主,再不撒手我便叫人了!”

张朔见此情形,暗想:“听说这莫尔寺是汉代便建成的古刹,琼隆囊嘎极为崇佛,对此等佛教宝地自然不敢有半分僭越,一定特别吩咐过他手下的军士,不能侵扰佛寺。如若让这小沙弥把门关上,我背后的吐蕃人便再无顾虑......今日要逃过一劫,必须进寺。”

思及此处,便照着安拂耽延说过的那样,道:“小师父,我是七河之地来的唐人张朔,求见贵寺主持,还请替我引荐。”

小沙弥打量着他的光头,问道:“你是要上门挂单?可有你寺主持的荐信吗?”

“看来安拂耽延没料到吐蕃人会在近期围困伽师城,他的‘粟特兄弟’没能把话提前送到,这可麻烦了,如今看来只能碰碰运气......”

张朔心里有些焦急,嘴上说道:“没有,但我的朋友粟特商人安拂耽延说过,贵寺住持是他生平挚友,会替他帮助我的。”

“安拂耽延......哦,拂耽延......”小沙弥表情一变,“是那位弓月城的贵客......你是他的朋友?快快进来吧。”

“弓月城......”

张朔又一次听到这个地名,不过当下无暇细思,侧身挤进山门。

莫尔寺香火数百年,历代修缮,至今占地甚广,颇具规模。

进寺打眼便见两座用土坯砌成的圆顶宝塔矗立在东南侧,其余佛殿和僧舍鳞次栉比。佛殿形制均为中原汉地的梁木结构,僧舍等则大多由土石垒砌而成,风格独特。

张朔在正殿前的大香炉旁遇见了一名瘦高中年僧人,高鼻深目、白须浓密,便是这莫尔寺的主持高云难陀,汉称法喜。

小沙弥把张朔和寺外情况讲明,法喜问了张朔几个问题,见张朔对答如流,不再怀疑,叹了口气道:“琼隆囊嘎少年时曾跟着老衲学习佛法,颇通佛门精义,不想一朝着相,心猿难破,以至于走火入魔。”他年轻时游学中原各大禅院十余年,因此汉话极为流利。

张朔说道:“琼隆囊嘎自称法王,癫狂已极,如果放任他攻下疏勒,恐怕他会一边念经,一边大肆屠戮,完全玷污了佛法。”

法喜摇头不迭,道:“实不相瞒,我亦惧他,施主有所不知,他严令军士不许踏入莫尔寺,并非敬重老衲或是这座寺庙,而是想着日后将这寺庙改成他的府邸,生怕有所损坏罢了。”

张朔肃道:“吐蕃内乱,琼隆囊嘎断绝交通,野心昭然若揭。等到他攻下疏勒,这数千里土地必将遭受浩劫。好在疏勒义军揭竿而起,将他暂时拖住。可是孤城难守,成千上万的吐蕃军日夜猛攻,城池如何能长久守住。为今之计,只有趁他后方空虚,邀那于阗王攻其不备,才有阻止他的机会。”

谁知这句话出口,法喜嘴角抽动,神色变得极为古怪。

张朔心下奇怪,试探着说道:“我来寺里,一来寻求庇护躲避吐蕃人的追杀,二来希望主持提供方便,好让我能够见到于阗王。我听闻禅师是西域德高望重的高僧,深受于阗王族的敬爱,与其私交匪浅。禅师慈悲为怀,还请看在故友的情谊和疏勒、于阗等地军民百姓的生死存亡上,务必帮我一把!”

“见于阗王?”法喜眼神飘忽,明显心不在焉。

张朔点头道:“正是,我早听说于阗王族对吐蕃人不满,暗中招徕四方英豪,择机起事。可是眼下形势万分危急,连疏勒义军都高举义旗,于阗王族却仍作壁上观,只怕大好良机稍纵即逝,琼隆囊嘎难以压制!”

“容老衲再想想,容老衲再想想......”

法喜缩了缩身子,任凭张朔慷慨陈词,依然不置可否。

“这老僧有鬼。”

张朔猛然觉得不对,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法喜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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