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退学

冬天到了，万籁俱寂，窗外很安静，班主任老师如往常一样在上着政治课，教室里的同学都很安静又认真专注地在听讲，边听边做笔记，一堂课结束之前，老师宣布：“同学们，高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在3周后举行，希望同学们在剩下的几周时间里好好复习，争取大家都考个满意的成绩，开开心心回家过年。现在你们已经是高二了，这次期末考试以后，离高三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大家一定要抓住这宝贵的一年半的时间，努力学习，为自己的将来打下厚实的基础。另外，在下课前，我想向亲爱的同学们公布一个消息，我们班的简心同学将不参加这次期末考试，因为她马上要离开我们，离开学校，去德国读书了，大家在最后的几天，和简心同学告别一下，希望她以后在德国的日子一切顺利，在德国学业有成。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下课了。”当班主任老师的话音一落，安静的教室里顿然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觉得这个消息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在当时那个年代（2001年），在他们那样一个普通偏远的小镇，是很罕见的大事，几乎没有人会出国，就别说出国读书了，连坐飞机去别的城市旅游都是极其稀少的事情，那个年代的人哪有这么充裕的物质基础，很多人还都活在贫困的边缘，所以那个年代的学生读书普遍努力认真，因为很多人都相信或者说认为，考到好的大学可以更好地改变一个人往后一生的命运。

大家都向简心投去了各种各样的目光，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祝福，也充满了羡慕与不解，更充满了惊诧。大家都显得很骚动，此时，老师刚宣布的期末考试临近的事情随即抛掷脑后，变得微乎其微，大家更在意或关注的点是“咱们班的简心同学要出国了，去德国”，这可真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大事件，不止在这一个班级里是大事件，对整个学校也是“轰动的事件”。2001年，几乎没有人出国读书，在那个小地方。简心听完班主任老师的宣布，脸颊绯红，她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件事情，把她一下子推到了全班同学关注的中心点，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仿佛登上了舞台，暴露在了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突然变得羞涩与不自在，但也有一点暗自窃喜，不用再像其他同学一样准备紧张的期末考试了，顷刻间，她仿佛获得一个特权或一个赦免，几乎变成了所有同学羡慕的对象。没有哪个学生会喜欢紧张备考，居然班里有个同学可以不用期末考试，可以不用再辛苦地准备国内的高考，这岂不是每个学生羡慕的事情了吗？

上完当天的晚自习，简心和其他舍友一样准时回到了宿舍，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开始讨论这件事情，好不热闹，给平静单调的学习生活增添了很特别的色彩。舍友小红问简心：“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件事情，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太厉害了。你要去德国，德国应该是世界是很强的工业国，我只知道德国的首都是柏林，你是去柏林吗？”简心答：“我也不确定这个出国留学能不能办成功，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父母跟我开玩笑的，或许不是真的，所以就没说。万一说了，没弄成，岂不是笑话。再说我的重心一直在学习上，每天学习这么紧张，哪有心思关心这件事情的进度。我爸爸应该是委托给一个中介机构办理的，他们也是试试看的。从没去过德国，感觉很遥远的地方。不知道呀，是不是去柏林，没听我爸爸说。也搞不清楚学校具体在哪里。”简心话音刚落，另一个舍友就迫不及待而又充满好奇心地打探：“简心，原来你们家实力这么雄厚呀，你父母能把你送出国留学，我看你平时打扮得这么朴素，完全看不出来，真的是真人不露相，太厉害了。”简心听完后，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怎么突然问我要不要出国，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周密详尽的规划，是我爸爸今年暑假去了一趟美国和加拿大，然后就问我有没有想出国的意向。我就很爽快地答应了。”那个晚上，大家聊得很晚才入睡，但看得出来，每个人都真诚地祝福也羡慕简心，可以走出去，寻求更好的发展，去一个更广阔的地方。那一夜，简心躺在床上，睡得很浅，她在想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或许她什么都没想，只是睡得模模糊糊的。

5：30，听到早起的铃声，简心一跃而起，和其他舍友一样，开始了平常而又特别的一天。快速叠好被子，就去了洗漱间，10分钟就已经整理完毕，然后一路小跑出了宿舍大楼，和很多学子一样急匆匆地奔向教室。5：40，冬日的清晨天空还是黑漆漆一片，学子们已经伴着铃声开启了新的一天的学习，在去教室的路上碰到熟人或朋友，有时大家还要互相寒暄几句或是小聊一会。5：45，准时就到了教室里，座无空席，开始了一天的学习。简心在这个重点高中的学习生活很军事化、制度化，时间都是紧凑地安排好的，一堂课接着一堂课，但学生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学习节奏，所以也就不会觉得特别辛苦，因为每个学生都是如此，大家心里都怀揣着考上名校的梦想，觉得现在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简心知道，今天是她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天，所以她格外珍惜，以后要再见到熟悉的同学或是回到这个学校就不再那么容易了。她和往常一样，认真听讲，好好做笔记，虽然她知道，现在做的这些对她以后的读书可能没什么大的益处了，但她不愿意破坏课堂纪律，也不想要影响大家的学习氛围。就这样，到了晚自习，班主任老师突然出现在了讲堂上，郑重其事地宣布：“同学们，今天是简心同学最后一天在我班学习，明天她将离开校园，我们给她办一个欢送晚会，好吗？下面请简心同学上台发言，和大家做一个告别。大家欢迎。”顿时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简心有点不知所措，但最终还是大大方方走上了讲台，做了一个简短又难忘的告别演讲。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有点不舍地讲道：“亲爱的同学们，我很感恩认识你们，今天我要离开你们了，但你们会永远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希望我们一起努力，不论在哪里，都要勇敢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付出总有回报，努力不会被白白辜负，我们大家一起加油。谢谢大家。”话音刚落，教室里洋溢一片热血沸腾的气氛，同学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着各种各样温暖人心的祝福卡片以及通信册，想与简心同学保持联系，不论她今后在哪里。在那个年代，先进的通信设备，例如智能手机或手提电脑还没有研发出来或普及使用，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主要依靠文字的记录与书写，为了与某人保持联系，人们通常会使用书面的地址簿，里面写的主要信息有姓名、电话、家庭住址与祝福语，虽然和现在发达便捷的通信工具相比而言，显得有些原始，但却印证了那个年代的特有记忆，手写的通讯录更带有温度、更具有个性化，因为每个人的笔迹是不同的，那样的记录是记忆最真实的保存。简心看着同学们纯真而质朴的脸庞以及所做的这些事情，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她突然变得很不舍，不舍得离开熟悉的教室，离开熟悉的同窗，虽然学习生涯紧张而辛苦，但这期间也有很多感动，很多难忘而美好的回忆，并且人只有即将离开时，所有难忘的时光会涌上心头，所有即将逝去的时光成为回忆时才会觉得弥足珍贵。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真的是这样的感受。她在同学们的通讯录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以及祝福语，祝福语大致如此“未来可期，我们共同努力；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永远的挚友”等等，写到后来，她的手都有些麻麻的了。在最后的一刻，同学们准备为简心同学高唱几曲，教室里的灯熄灭了，点起了星星点点的蜡烛，像燎原的星火，也似广袤漆黑夜空的繁星，简心听着同学们时而嘹亮时而深沉的歌喉，深深地沉浸其中，唱的很多歌词她都没有留意，只记得一首周华健的《忘忧草》，她也跟着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分……美丽的人生，善良的人，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来来往往的你我与他，相识不如相忘淡淡一笑，忘忧草，忘了就好，梦里知多少……”是的，其实每个人都有烦恼，即使青少年，应该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但也是有烦恼与压力的。简心虽然没有很多学习的压力，但她知道自己也有个人的烦恼，她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对外貌尤其在意，从初二开始，她的脸上就长了很多青春痘，原本好好的稚嫩的脸蛋一下子长满了各种痘痘，她虽然嘴上不经常提起，但内心深处还是很介意的，所以额头的痘痘，她都会习惯性地用刘海遮掩，这样会让她更有安全感一点，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同样是父母的孩子，弟弟从来不会有皮肤问题的困扰，即使之后简阳在青春期，也没有像她一样大面积长过很多青春痘，她很羡慕弟弟或其他人白净清爽的皮肤。她不曾一次在内心中疑惑过：“老天爷，为什么你让我长这么多痘痘，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拥有清清爽爽的皮肤，什么时候痘痘会消失呀？”她也一遍遍地找各种长痘痘的原因，“是不是我经常吃炸鸡腿，所以才这样？”但别人也吃呀，怎么不长。总而言之，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青春的问题”。她的妈妈也一度安慰她：“不要担心，过几年就会好的，等青春期过了，油脂分泌不那么旺盛，就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去挤压，不然会留下疤痕。”但她的母亲也不是所有时候面对简心的皮肤问题能镇定自若、稳如泰山，有的时候她也会随口说：“不管皮肤白皙不白皙，只要脸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好了。长这么多痘痘，总归有些影响的。”简心心里也清楚得很，觉得这些恼人的痘痘实在太影响一个女孩的美观了，所以她开始变得不愿意照镜子，不愿意看到长满痘痘的自己，走路也喜欢低着头，害怕别人注意到她长满痘痘的脸，觉得很不舒服，或没有自信。从初二开始一直到高中，没有停过，一开始的时候她为此难过，也无奈过，但后来慢慢习以为常了，有时实在觉得心里不开心，会写日记疗愈内心。日记是她精神世界诉求的记录，是她的精神领地，是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纯粹世界，有什么想不通的或小烦恼，她都会写在日记里，这样她的内心世界的痛楚会得到释放，很多不快会释然。大人总会觉得，小孩子没有任何烦恼，就只要把书读好了，但其实不然，小孩子和青少年也有他们自己的烦恼。那个年代，父母工作都很忙碌，鲜有时间与精力关注孩子们的内心世界，只要吃饱穿暖，一切都在正轨上，就觉得没有任何问题。简心的内心世界多样而敏感，就算最好的朋友，她也不会把所有的心事都倾诉出来。有一片领地，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她不允许别人踏入其内。她永远会留着这一片领地，当她觉得内心很累的时候，她会通过自己的方式去调节，这个阶段主要的方式是写日记，倾诉给自己听。写日记就如同把自己的心事与烦恼告诉一个素未谋面的知己，这个知己在世界上不存在，她绝不会有泄密或嘲弄的可能性，因为这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通过写日记的方式，她找到了很好的发泄口，有时去阅读自己曾经写过的文章，会觉得那个时候觉得天大的事，或者特别影响她心情的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那里是她心灵的绿洲，也是她为自己建立的防护墙与安慰剂，她通常会用精美又振奋人心、富有哲理性的名言警句告诫自己，或宽慰自己。所以虽然痘痘长了好几年，对她有影响，但那个影响不足以让她产生深深的自卑感，因为她从很早开始，已经学会了自我调节，不论遇到多么不如意或棘手的问题。还有一点也可能是因为学业上的优秀，让她拥有更多的自信与不服输的精神。她把对外貌的关注点完全转移到了学业上，既然无法控制长痘痘，那过多地关注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把精力花在学业上。到了高中，她的脸上依然有痘痘，但她已经不在乎了，不能说不在乎，应该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习惯了有痘痘的自己。人就是如此的生物，一旦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那么挣扎了。

简心唱着忘忧草，感同身受，她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写得很好，很安慰人心。唱着唱着，看着星星点点的蜡烛光，看着同学们沉浸在歌曲中的样子，她此刻觉得内心很平和淡定，忘忧草，让我们彼此相拥，淡淡一笑，忘记所有的烦恼，只记住美好开心的时刻。她在心里默念着这样的祝福。欢送会最后在一曲忘忧草中接近尾声，大家彼此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这样特别的欢送会在此前绝无仅有，因为这里最关注的是学习，并且也没有哪个学生像简心一样，书读了一年半就离开这样一个省重点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