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银元能做什么?约翰的一位最见多识广的朋友曾告诉他,在庸城的巴伐利亚风情街,一个西欧女孩一晚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八十银元,原装的则更贵。

约翰到过那个地方,那里显然不是属于他的街道,他就像条衰老残败的黑狗误入一片漫溢情欲气息的幽暗森林,引得那些麋集于此搜寻猎物的黄皮肤主人对他报以嗤笑。

约翰不知道该感谢自己的定力还是财富,最终在一家花店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家正宗的汉家插花店,与那些主打日本花艺或尼德兰花艺的平价插花店截然不同,单是一株玫瑰的标价便高达五银元。约翰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最终只拿着那孤零零的一朵花走了出来。

尽管他曾被告诫,这种东西换不来什么,尤其约翰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只是关心的礼物”,当时的约翰是这么回答的。

在“八月暴乱”事件过后,托前任盟主敕令影响的福,约翰在这里做工了近十年,不分寒暑地为四明宗开车往来,都是运输物资,至于送人,他还不够格。因此莫提内门弟子的住所,就连偏僻的外门弟子宿舍约翰都去地甚少。

约翰站在宿舍的门前,紧紧握着一株鲜红色的玫瑰,柔嫩的花瓣上盛着几滴豌豆大小的露水。由紧张而生出的手汗,将茎上的刺浸润得不再疼痛。他挺直腰板,时不时将胸前送,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有礼的绅士。

约翰没有选择放弃,不懈地按着这轻薄到没有实感的屏幕。茉莉曾向约翰炫耀过自己的宿舍,包括配备了和内门弟子一样的门禁,拥有AI系统和防卫火力,随时能和通讯设备做连接。因此约翰认为只要茉莉携带着手机,都不会不回应。

约翰心里开始默数起数字,指尖按压呼叫键的时间随着数字变大而变久,仿佛这是个仪式,能让心里所想的人出现。最终,约翰仿佛泄掉了所有勇气般地耷拉着头,将玫瑰花和口袋里的书信一同放在了门口,灰溜溜地从路尽头离开了深秀谷,门上用挂钩悬挂的人物公仔望着约翰离去的背影,仿佛在嘲笑他所做的无用功。

仰天大道,取瞻仰上天之意,道路尽头是又长又高望不到头的石阶,约翰第一次见到时也被它的壮阔所震惊。这古老的台阶在历经数百年的风霜雪雨后依旧耐用,但平时却禁止任何人行走,只有到重大盛典以及其他仪式时才开放使用。为此一向对建筑格局改动甚少的四明宗破天荒地拨款在石阶两边修上电梯以供人们能够直达仰天台。据说在电梯上升时眺望四方,能将整个四明山的风光尽收眼底,是一种极其特别的享受,遗憾的是约翰尚没有资格和机会去感受。

仰天台原以石料所筑成,在几次翻新后铺上了最新的地坪,台的正中央摆放着精密的圆柱形立体投影仪。投影的出光口向上散放着强烈的光,让它即使在阳光下,也能形成清晰可见的人物投影,其精细程度达到能看清头发的纹理的程度。不过以目前的技术,大体积的强光投影只能做到静态,一旦动态便容易导致投影内容模糊失真。

这个投影四明宗每天白天都会播放,目前所展示的是四明宗历史上最富盛名的一位掌门的全息影像。投影仪同时还投影出一个刻满文字的虚拟剑碑,上面记述了旁边所展示的这位盖世英雄的生平与功绩——“钟孟,庸县人士,少聪慧,尤好侠义之事,乡里皆称善。及其稍长,孟之名广披诸里,时四明宗掌门闻其贤,遂下山以求之。孟以不喜门规拒之,乃再求,遂入宗。孟于宗内,勤习传武之道,潜心于剑法,终成“分水剑法”之大成。庚戌年十月,英巴顿教徒肆虐中原,扰民生计。孟携弟子百余人,于会稽北大败敌寇,获辎重秘籍无数。”

可能是为了防止一些像约翰这样不太懂旧语言的人无法知晓和瞻仰这位伟人,下还贴心地用新语言补充道“钟孟此役,亲自阵斩了巴顿教派的领袖,是历史上中原武功先进性展现的重要一环,也为日后中原武林定鼎天下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不过这些话约翰已经看了很多次,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只是每次投影中钟孟那凝聚着生命力的眼睛都让他不敢注视太久。那是一种怎样的的眼神?约翰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每次被注视,血液都被浸染得凉飕飕,晕乎乎,无序地在血管内乱撞。像极了卑贱的蝼蚁被太阳的光辉所灼烧。这种感受在见到投影前就已经伴随着约翰从出生到现在,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现在是下午,人流如浪涛般涌动。出神的约翰先是闻到一股别样的香薰气息从面前拂过,随后身体的碰撞与失衡让他发现自己不着眼地撞上了一个人,让二人都摔得不轻。约翰担心对方沾染上自己身上油腻的味道,手掌和膝盖并用地往后退,在退开一段距离后,才颤巍巍地抬起头。

浓墨色的长发,榛子色的瞳孔,杨梅叶似的双眼,在约翰见过的众多女弟子中,这位女子的长相也算是相当的标准和高贵。女子的发尾挽着一个簪子,没有生气地垂落在肩上携带设备的背包上,包中的冥想仪则因为这次碰撞摔出到了地上。

约翰注意到冥想仪的盔面上还提着某位堂主的字,但因为是旧语言,他并不理解字的含义,只能从这点上判断自己撞上的不是一位普通弟子。

“黑—”,女子看着约翰,眼神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但看到约翰毕恭毕敬、佝偻着身躯的可怜模样后,又有一丝高尚的慈悲从她瞳孔中一闪而过,让她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无妨,下次注意点就好。”

在这之后,女子麻利地整理好掉出的物品,转身离开,没有过多理会四肢低伏,额头轻轻点在冰凉石板上的约翰。这让约翰紧绷的身子瞬间释然,趴在地上的同时庆幸自己在一个素有侠义的门派做工。

在经过仰天大道之后,向西便是分水堂所处的区域。分水堂作为四明宗三堂之一,位置处在半山腰处,依山而建,一条清澈的河流于山间蜿蜒穿过整片区域一分为二,约翰走在横亘在河间的石桥上,能看见对岸不少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弟子。抬头望去那大片的火烧云就像画家无意间打翻的丙烯颜料,浓烈的橙红色胡乱地浸染了整匹蓝色粗麻布,河水也像一面镜子,将一切都泛起亮光并浸入天空的火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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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来到自己平时工作的地方,这是一间位于山脚处的屋子,四四方方,整齐像个棺材,零碎的几个窗户悬在有些剥落的砖墙上。他刚走进门,一个令他不悦的声音就传到耳朵里。

“今天没活干?”张小驴虽然在和约翰说话,但实际并没有看约翰一眼,他眼神热烈地盯着面前众多的悬空投影监控,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这家伙是约翰的同事,约翰一向不怎么待见这位臃肿肥胖的同事,他每次说话时那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的偌大嗓门。光是嗓门大倒也无妨,约翰尤其厌恶的是从那嗓门中蹦出的不合礼数的污言秽语。

在张小驴嘴中,大抵上所有四明宗的女人都是隐藏的荡妇——表面上知书达礼、一本正经,背地里却淫乱不堪。他每天最大的乐趣便是观察经过监控下的女弟子,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幻想中各个女弟子与他在床上风流的样子。

但他实际上也是个苦命人,据其他同事说他家里之前在庸城因为某件事招惹了不得了的帮派,父母都被残忍的杀害,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机缘巧合下流落到四明宗,被当时的一位掌门所收留。据说当时那位心善的掌门本想收它入门做弟子,但鉴于他性情实在顽劣,又不善习武,才找个闲职养着他,姑且算是行善积德。

“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太紧张,给了半天假期。”约翰一想起之前的工作就有点心悸,他不知开着卡车在四明宗与庸城之间跑了多少个来回,每一趟都是一以贯之的疲乏与辛劳。

张小驴转过头接着向约翰询问道,“你之前送上山的货都是从威客那边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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