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元封将手机上的内容投屏到约翰面前,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脑袋,像在为自己的大脑加冕王冠,同时那骄傲的笑容仿佛从出生起就连在他的嘴唇上,“我的记忆力不会出错,你看,是不是长得很像,这个索菲娅和这个叫茉莉的。而且她们都是庸城人,年龄也对得上,新闻上也报导了索菲娅当时有个八岁的女儿。”

约翰像在做名为找不同的游戏,目光不断在索菲娅和茉莉的照片中来回切换,发现二人简直像到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段时的模样,“但这也不能断定这两人就是母女吧,不过若真是如此,也难怪茉莉从来不会提起她的家庭。那,那你又是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的?”虽说约翰也知道八月暴乱,但要让约翰记住当时新闻中播放的那一批恐怖分子的脸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况在市议会致力于重修各族友好后,这件事也很少再被提及,销声匿迹又事隔多年。

“这是因为,我父母就是在八月暴乱中死去的。”元封仍旧保持着轻松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在讲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某种程度上,我甚至该感谢这场暴乱。”

约翰不知元封为何如此轻松,突如其来的信息密度就像一封封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信件,将约翰那老旧邮筒般的大脑塞得鼓鼓当当,迟滞了思考,阻塞了语言。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别人身份后就不喜欢人家了?”元封看着约翰这副呆笨的模样,油然生出一股不可抗拒的优越感,用一只手撑起下巴,讲出那个他自以为有意思的玩笑。

“并不是,我对她毫无这方面的想法,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她能对我善意以待,认可我这个年龄大了一截多的老黑人当朋友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看你在四明宗待久了脑子也迂腐了,这又不是什么不现实的东西,比起这座城市里很多为了金钱地位的忘年‘交’,忘年‘恋’还要高尚许多哩。”

“朋友,我唯一讨厌你的就是这点,总是不看情况和氛围自顾自讲着自以为有趣的话。”约翰的语气已经透露出些许的不开心,对元封轻佻的态度进行抗议。

元封撇起嘴角,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这四明宗出来的老古董是这样的,我早说过,都什么年代了,就那几个所谓名门正派抱着上世纪的规矩和生活当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现在还在用羊肠子。”

“到此为止,四明宗有恩于我,你不能再说这些过分的话了,不然你也是在侮辱我。”约翰正色道,“现在能帮我想想茉莉的问题了吗?”

“当然,总不能让我的朋友白跑一套。”元封慢慢将刚才的态度收敛起来,但他从不觉得这样有任何不妥,像他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总是需要一些荒诞的怒骂和抽象的玩笑——诸如这等廉价可悲的方式来缓解心中的苦闷。

约翰之所以寻找元封进行求助,和他汉人的身份并没有直接关联,也同样不是因为元封武功多么高强,毕竟元封的武功依他自己所言也不过尔尔,更不是元的封人脉多宽广——而是就约翰认识的元封,确实在很多方面展现得颖悟绝人,让约翰相信他至少有能力去解决一些常人解决不了的难题,说到底,这也是约翰唯一的选择。

约翰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闻所见倒豆子般倒了出来,随后又担心一些没能讲到的细节影响对方的判断,谨慎地讲装满记忆的袋子倒拎着向下抖了几抖,元封一边随着约翰的话语频频点头一边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点着桌子。

“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目前还没有。”

“那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一直拿手指点桌子点得哥们烦躁?我还以为是你思考时的特有方式没打断你。“

“稍安勿躁,约翰。”元封还是没有停下来自己的手,当然实际上这不是他辅助思考的方式,只是他辅助装逼的方式,他曾看过一本名为《超人的智慧》的书,上面写道几乎每一位异于常人的天才在思考时都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于是元封便为自己也创造了一个,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

元封抬头盯着天花板上懒散地匍匐在网上的白额高脚蛛出神,此刻的会议室安静的出奇,只回响着单调的敲击声。建立在索菲娅是茉莉母亲的前提上,哪怕市议会真的有心调和不同人种的矛盾,或者缓解汉人垄断武林的现状,为什么要挑选茉莉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呢?她的身份太敏感了,市议会不可能不清楚她的背景,引入外族弟子计划刚开始不该选择一个政治上更干净可靠的人吗?难道要在最后把茉莉作为改过自新和东西友好的典型塑造?这个可能性太低了,而且明显得不偿失,茉莉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将在一定范围内引起巨大的争议。

“我想可能从一开始推动这件事的那些人就没准备真正让茉莉成为弟子。他们应该抱有什么别的目的。”元封在漫长的思考后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虽然有些阴谋论的论调,但他向来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茉莉平时有向你提过她在四明宗的生活吗?”

“不是特别了解,茉莉平时对我说的只有些只言片语,毕竟他们那边很多内容都是写在保密协议里的。”

“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元封挠挠头,想到之前那位向他求助的女子,“不过关于四明宗的一些事,我这里倒有个人可以帮忙…..”

“元封,你到底在外面磨蹭些什么,这帮人又来了,赶紧过来!”老周洪亮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元封对于这糟糕的隔音处理和自己被打断的推理相当不满,但还是对约翰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上自己。

“这帮不服王化的杂种。当年我们就不该对他们抱有仁慈,而是全部赶到圈地里去。”老周一把将刚走到门口的元封拉进门内,递给他一把上好膛的Glock46自动手枪,这把手枪已经有了一些年份,是奥地利特别行政府格鲁克公司的产品,弹容量有18发,使用的是专用的被甲弹。元封接过手枪,打量起老周,这家伙把民用最新款的外骨骼防刺服和头盔穿戴得整整齐齐,里面估计也套着一层防弹衣,恨不得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活像一个整装待发的美式橄榄球的跑卫,随时等待着接过传球后往前冲锋陷阵。但老周从头盔护目镜中露出的——那圆葡萄似的咕溜咕溜不安转动着的眼珠,出卖了他丝毫没有这份胆量的事实。

元封接过枪用手拨开老周,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工作室的落地窗前,往楼下眺望,写字楼的大门前的马路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几具新鲜的尸体,他们穿着这这栋写字楼的黄色保安制服,从上往下看就像几根抹上蕃茄酱的薯条。

“我就不该贪便宜把公司开在这栋写字楼,这帮废物每次都整得老子心惊胆战。”老周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愤怒的字句一个接一个从牙缝蹦出,“要是市中心附近的地盘,哪能叫这帮疯子这么放肆,还害得我们工作进度也停止了。”

“周总安心,上个月他们也来了两次,最终还是没能进大楼。”处于门口的王雷在确认所有人都成功进入公司后,用手掀开门旁按钮外侧的玻璃盒子,按下其中的红色按钮,厚重的钢门缓缓落下,将所有人关进公司。

“这是….什么情况?”约翰显然没有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睁大双眼紧张地左顾右盼,显得局促不安。

老周用鼻孔代替眼睛看向一旁一头雾水的约翰,从里面发出一声冷哼,没有说话。

“你平时在庸城这边待得少不知道,”元封依靠在窗边,用钥匙解开附在枪把上的ILS保险,然后卸下弹匣,一颗颗往里填着子弹,同时抽空向约翰解释道,“这是史派德帮,一个以白人为主的街头暴力帮派,平时基本枭集在柯村这种城市行政圈没有覆盖到的法外之地,毕竟他们低不过议会武装也打不过武盟,所以基本就干着来城市烧杀抢掠一套就跑的勾当,怎么说呢,就有点像古时候的游牧部落,毕竟市议会也不愿费大功夫去柯村这种地方和他们打游击战和治安战。”

“那他们会闯进来吗?”约翰已经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埋藏在远离窗户的桌子边,惊魂不定地向元封问道。

元封将弹匣插入弹仓,随后拉了下枪栓,“一般不会,他们很聪明,时间有限的情况下知道什么时候该撤退,所以很多时候这些准备也只是最后保险,大多数时候都是虚惊一场,但一些没有常规守卫力量的居民楼就和商店容易遭殃了,不过他们一般不去那,毫无守卫力量的屋主也都是些穷鬼。”

公司的位置处于四楼,绝对称不上多高,因此下面的那群帮派分子中的几个人也注意到了窗边的他们。其中一个不在交战第一线,倚靠在改装后的一辆装甲卡车后的白人男子见到他们,眼睛顿时露出兴奋的凶光,做出侮辱性的动作,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fuck you,yellow k.”

“操他妈的,这群白皮猪,有种就上来啊。”在各种武装的加持下,老周就像被街边无名鼠辈挑衅的将军,生出不可侵犯的尊严和气场,竖起中指,用同样的动作予以回应,只是他肥硕的身躯外加发出的哼唧声,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尤其滑稽。

顷刻间,噼里啪啦的子弹打到了玻璃上,玻璃表层延伸出蛛网般的裂痕,约翰看到这一幕,将本来还探在外面看热闹的头慌忙缩进桌子底下,似乎这桌子也有着不可侵犯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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