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乃何物?所谓因缘果报,缘连结因果,由业而起。一切身、语、意的造作行动皆为业。心为业之造作,思为行蕴之上首。人世间有生、老、病、死、刑之五天使示现,将生前行善业者处生天上,前生造恶业者胜于地狱。”一位天铜寺的高僧巍然坐在人群中央,双目微闭,面容安详,木鱼在他手中稳稳地敲击着,发出枯燥而单调的声响,如同生命的节奏在低沉地回荡。在人群中,这样的声音似乎能够穿透世人的灵魂,唤醒沉睡的意识,感知生死轮回的真相。

“善哉茉莉,生于贫苦之家,而勤修善业,多与善缘,往生必投生于天道善趣。”高僧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既有力量又充满慈悲,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周围的人无不凝神静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

按理说,分水堂的弟子应当齐聚一堂,但现场的人数却寥寥无几,勉强将高僧围成一个局促的圈。三位堂主中,仅有雷声达一人到场,他原本修长的身躯好像融化了,背也驼了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细细的雨点轻轻飘落,纷碎地洒在仰天大道的石阶上,伴随着高僧的诵经声,雨水在石阶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映出黯淡的天空。微风拂过,夹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使得这肃穆的场面中透出一丝生命的气息。然而,弟子们的神情各异,有的面露悲伤,有的则毫无表情,还有几人神情恍惚,似乎在思索着茉莉生前的点点滴滴。

雨声如低语般在场中回荡,交织着高僧的诵经,仿佛在为茉莉逝去的灵魂送行。

雷声达今早刚接见了武盟的人,前几日四明宗堂主擅杀武盟督察卫的人,本以为要惹出天大的祸端,但没想到武盟的人好像并不准备追究这件事,言语中讳忌莫深。并且由于茉莉的尸体被发现,武林内事成了凶案,现在现场和相关调查都已被市议会手下的巡警所接管。

法事结束后,雷声达路过分水堂,此前世外桃源般的宝地,现在因为之前的那场战斗而破败不堪,在调查结束前,也无法进行修缮。至于分水堂的堂主袁世杰,这几日请了长假,始终不见人。雷声达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见到袁世杰后,质问他之前那离经叛道的行为究竟意欲何为。

雷声达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四明山的山顶,这里便是四明宗的禁地望波崖。他们的掌门已经在此闭关了数月之久。他看向守在门前的内门弟子问道,“掌门还是没有说他什么时候结束闭关修行吗?”

弟子合起手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没有,雷堂主你也知道,掌门所做之冥想绝不可在未完成时有任何分心杂念,因此掌门闭关修炼时从不曾言语。”

雷声达用些许焦急的语气说道,“如若掌门开口与你交谈,请务必向他转达,请他速速出关,如今宗门变故丛生,若掌门他老人家再不出来主持大局,恐宗门将遭不测。”

这位弟子依旧秉持着刚才的那副态度,“好的,若有机会我必定转达堂主的意思。”

雷声达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一挥衣袖,悻悻地往山下走去。他所走的这条山道可谓曲径幽深,道两旁鳞栉栉比的悬铃木将这里构建成一个天然的绿色迷宫。

正在此时,他兀得看到一个身穿四明宗工作制服的年轻男子正手举相机,半弯着腰对山道一旁的树进行拍摄。

雷声达自然记不得四明宗的大多数工作人员,但他清楚地知道在四明宗招募的员工都是年长之人,从未有过这般年纪的男子,再加上对方举止诡异,看着不像什么善茬。

于是他顿时借助轻功移动过去,揪住对方的后衣领将他拎到了山林的一处隐蔽之地,丢到地上,低声呵斥道,“你是何人?扮成员工来我四明宗何事?”

年轻男子沉郁的脸上没有出现预料的慌张,他旁若无人地捡起掉到一旁的相机,用手抚掉上面沾上的尘土草屑,抬起头对上雷声达的双眼,镇定地说道,“我叫约翰。”

“大胆小厮,一个汉人报一个外名,这种拙劣的把戏以为我会信吗?”

年轻男子在检查之后重新将相机挂到脖子上,随后平静地回答道,“看来堂主对我这样的小角色没印象,不过也属正常。”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连着挂绳的工牌,挂绳采用的编织工艺和上色是四明宗所独有的,这些令人咂舌的小细节一直是四明宗所乐此不疲的。

“这是你?”雷声达接过工牌,看着上面的照片,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那赫然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老黑人。

“这当然不是我,”年轻男子直起身,雷声达这才注意到对方比他想象的高,“这是真正的约翰,这几天他失踪了…..大抵也是死了,就像那位茉莉一样。”

雷声达记得自己宗门好像是有那么几个外籍员工,但对方从刚才开始的一举一动都让雷声达不得不充满戒心,“你倒对我们宗门的事情有几番了解,不过你既浑水摸鱼进来,肯定也早有预谋,赶紧将自己的目的如实供述,我尚可以让巡警对你从轻发落。”

男子意外地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有意思,我还以为像你们武林中人讲这些威胁的话开口闭口都是‘饶你不死’呢。”

雷声达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底,就像是一个怪奇的集合体,时而悲又时而喜,“莫要再给我逞这些口舌之利,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境地吗?我的耐心有限。”

元封思索了下,他认为雷声达就刚才的言行举止也算相当正派,看起来姑且是个可信之人,并不像自己从前所想的武林人士那般。况且自己现在落入对方手中,处于不利的境地,如果什么都不说,想来也很难过这道坎,“我叫元封,是庸城的私家侦探,这个叫约翰的四明宗员工委托我调查贵宗弟子茉莉失踪的事,但调查行至一半,我的委托人也联系不上了。你也知道,以个人名义申请调查实际上在庸城的法律中是不被允许的。出于对客户负责的职业道德与契约精神,我才出此下策混入四明宗。”

元封说完将自己挂在胸前的摄像机举起,“我平时就用这个拍照取证。”

“你这说法有什么依据?”雷声达眯起双眼,侦探显然不是很相信元封的说法。

“自然是有的。”元封边说边打开手机,将自己和约翰后续关于茉莉的一些聊天记录展示给雷声达看。

“似乎你所言非虚。”雷声达谨慎地打量起元封,“若是一般人知道前路凶险未卜,早就逃之夭夭。你倒是宁愿行此险招,也要一路追查到底。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有情有义?元封在内心发出沉重的叹息,一如他收到约翰寄过来的遗物时带着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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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快递寄到了公司内,署名是约翰。在这之前元封已经在手机上与约翰失联了整整两天,自己过去的通话和消息都石沉大海般渺无回音。所以当元封看到包裹时心里闪过无数不妙的预想。黑色的防窥袋紧紧包裹着里面的内容物,刚好让元封一个人双手抱起,不大不小,不重不轻,正如约翰生命的份量。

元封仔细翻看了下快递单上的信息,包裹是一天前发出的,想来约翰寄出这个一定有所嘱托,只是这份嘱托元封不知为何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又是否担当得起。

元封像是被抽去了脊椎,瘫软地靠在地铁的椅背上,对面的投影屏幕仍在播放着月壁双剑的那首已经在新乐榜上占据第一位好几星期的主打歌——纵意江湖,欢快轻巧的歌声在此时整得他极其烦躁,他戴上耳机,阻止这两头卖弄风骚的母猪用那靡靡之音打扰自己清净的耳廓。刚巧在对面的座位上,还有一对年轻情侣正散发着他们愚蠢低贱的劣质荷尔蒙,像两坨黏在在一起,不分彼此的稀狗屎,就差把座椅当成享欢的床。元封认为他们只配一起被冲下马桶,到那潮湿阴暗的下水道里缠绵。

元封走出地铁站,迎面而来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湛蓝天空。阳光洒下明媚的光线,照耀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嘲讽着他此刻的心情。明明现在的庸城是雨季,然而偏偏在他最需要一场痛彻心扉的雨来沉淀情绪时,天空却犯贱地放了晴,这让元封由衷地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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