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雨剑道:“世子?”

“嗯?”

“杨公子在等。”

“噢...刚才想起一些难以分辨的事情。”萧祥道:“杨兄,请你继续说,直白点。”

杨叙一边点头,一边觉得与其不停瞎猜世子态度,不如趁着世子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豁出去,道:“衡阳郡王有令,建寺庙、塑金身的事情由大族富贾置办。我杨氏也有份额,需捐钱万贯。”

萧祥换算了一下,一文是一枚钱币,一千文是一贯,那么一万贯就是一千万枚钱币。这个数字有点可怕,差不多相当于20年前前朝那次在四川铸钱的总额。

杨叙将这话说出来,意思很明显:一是杨氏已搭上衡阳郡王的船,不怕被桂王为难;二是杨氏刚被一个王抽了血,另一个王再榨他们就过分了。

看来杨叙也并不是纯傻小胖子嘛,“败絮其中”的评价得暂时搁置、留后察看,萧祥在脸上带了尊重,不像之前那么敷衍,道:“营造佛寺,功德无量,杨氏倒是有心。”

杨叙得意道:“好叫世子得知,功德一说,杨氏并不在意;皇家所愿,杨氏定会全力为之。”

“我尼玛!当我白痴呐?真像雨剑所说,蹬鼻子上脸了!”萧祥忍不住心中怒骂,表面却笑道:“全没全力嘛,却是不好说的。我听闻各家均有盗铸钱币,不晓得杨氏是不是也如此呢?”

“各家盗铸钱币”只是给朝廷留有情面的说法。事实上前面数朝都有铸钱,本朝也不甘寂寞。铸钱就铸钱吧,偏偏又不铸足分量,而且一次比一次轻,到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这里,一枚新钱的重量还不到一枚老钱的六分之一,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民间看到官方这样乱搞,当然不愿吃亏。你铸我也铸,我家里的铜比你还多呢,难道还怕了你?于是恶性循环,铸钱之风大盛。

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钱币不下十种,来历不明的假钱种类更是多如牛毛,两者混乱成一锅粥,当朝抓也抓不完,杀也杀不尽。

最可恶的是许多地方官府与大族勾结,为盗铸保驾护航,然后以假换真、以次充好,所谓“劣币驱逐良币”在这时可不是形容,而是实实在在的、正在发生的、而且越来越夸张的现象。

听萧达说,皇帝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此打算废铜钱而行铁钱。萧祥听到这件事,只跟他的便宜老子说了四个字:“自取灭亡!”

杨叙又遭惊吓,面脸通红道:“世子!杨氏严守律法,哪能做那般偷鸡摸狗之事!”

杨氏会放过这般好做的生意?骗鬼呢吧!但萧祥并不拆穿,名声很重要嘛,吓唬别人没关系,薅点钱财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但随意侮辱却是会当场打起来的,于是摆手道:“杨氏之难,我已知之。王府之难,还望杨氏多多体谅。”

话不投机半句多,萧祥在言语中给双方留下再谈的余地,甩甩衣袖,准备走人。

久坐一旁的令狐居暗自着急,心想杨叙兄真是愚钝,世子都让你直白点了,你还句句之乎者也!这会儿要是放世子走,弄不好就会血流成河!他赶紧插嘴道:“请世子稍等!敢问世子,桂王此次来定州,陛下有何诏令?”

嗯,这是在问桂王薅羊毛的合法性,令狐居有些能耐,看问题能一针见血,杨叙算是请对了军师。萧祥笑了笑,没有追究令狐居逾越规矩的行为——难道皇家的事情也要跟你一个平民老百姓汇报?

萧祥道:“陛下体恤我父王,只让他安宁地方。”

令狐居听懂了萧祥的意思,陛下体恤了桂王五千兵马,地方大户给钱便得安宁,不给就只好动粗,他接着问:“不知桂王打算如何施策呢?请世子说明。”

萧祥也明白令狐居的意思:王府若是报个不伤脸面的数额,那么杨氏可以老实交钱;若王府狮子大开口,那么杨氏就得思考是不是皇帝要逼他们反。

萧祥在这两个月里看了许多文书,已经知道由于连年战乱以及南方政权地盘缩小的缘故,南方地区人口锐减,本朝治下的登记户口不过三百来万。而在这三百来万中,又得刨除南逃的北人,比如令狐居这种,这部分不用交税;刨除皇室、功勋、士人、官吏和军士等,这部分不仅不用交税,还得靠朝廷养着;刨除女性和孩子,这部分要么不交,要么少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得刨除遭受天灾的人,咱们的陛下喜欢大赦嘛。由此可想而知当朝的贫穷程度,铸钱、剿匪、向土地主讨要之类的手段,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那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问题是大族隐匿人口。别说士族门阀了,就说萧祥眼前的土地主杨氏,其控制的人口少说有数万,然而在册的不到五百,其中竟然还有许多是不用赋税服役的孩子,谁特么信!也别扯太远,就说刚才见到的茶馆服务员,萧祥敢说这些人里没有一个登记在册的。只是这种现象已经存在几百年,萧祥暂时没有想到任何解决办法。

前朝倒是有当面清点记载的操作,但那肯定行不通的。一则官府本来就穷,哪来闲钱请人,又哪来那么多纸张,要知道造纸术真正发达从而变得便宜,还得等百年之后;二则也难保所请之人能够老实记载;三则就算老实记下了,当事人的相貌也是会发生变化的,比如当时记的是“微胖”,但是等你去核查收税的时候他长胖或者变瘦了,然后人家就说当初登记的人已经死亡,反正你又没有指纹验证。

后来又有“土断”之法,说白了就是将人口与土地绑定,大户要是不愿意绑,那就将良田收归国有,再让军队或者流民来耕种。然而说着容易做着难,一是地方势力比皇室还强,派到地方的官员不是被收买就是被“失足而亡”;二是平民不愿附和,在大户里苟活,起码还能活着,而记到官府名下?赋税还是小事,搞不好哪天就会被拉到战场送死。

“唉,一筹莫展啊。”想了小半天,萧祥摇头叹气。并不是他不愿说明,而是他也搞不懂什么价格才合适。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