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郎没有和我辞行就走了。
他给我留了封信,说,那几个到我家绑人的闲汉,已经被他找人杀了。他说,虽不能立马帮我动手杀了柳家那两个畜生,但他会想办法帮我报仇的。
他还说,我和娘可以一直在赵府住下去。他说,他离开赵府后,我和娘就不会有危险了。他把李大夫留在了赵府,随时可以帮娘诊脉。
我本想问问娘,要不要回家去。可是,娘的状况却越来越糟糕。我怕她一回家,就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
娘白天的时候,还能好好地和我说话。有时候,见我和小丫鬟调笑,她也会帮小丫鬟说我两句。
可是,一到夜晚,娘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不管我给她讲故事,还是拼命逗她笑,她都只会假装睡着。
等我在梦中惊醒的时候,她却又还睁着眼睛在拍我的背。
娘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李大夫从一天把一次脉,到一天把三次脉。李大夫说,娘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可是,如果心里没有放下,她就好不了。
我从李大夫那里,拿了一些药,偷偷给娘喝下去,让她能好好睡一觉。趁着娘睡着的时候,我去山上把那棵柏树下的银子取了出来。
我没有向赵老爷辞行,把那枚玉佩留下后,就带着我娘,往府城里去了。
我想,如果找到大哥,娘应该会更开心一点吧。
我又怕柳肥肠和小姑那两个畜生,会发现我和娘的踪迹,只好花钱买了假的路引,一路北上。
到了府城,我在府学附近赁了间屋子,好方便我打听大哥的消息。
我还花了一两银子,就买到了一个小丫鬟,我给她取名叫三丫,让她帮我照顾娘。
有时候,娘睡着了,我就去外面打听消息。
可是,大哥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就没人知道,府学里曾经来了个刘举人。
娘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白天她也要昏睡好久。
她经常一会儿把我认成了大哥,问我去会试的银钱够不够。一会儿又把我认成了爹,问我学堂里那些调皮的娃娃们是不是又在他的饭菜里吐了口水。
到了后来,她竟然又把我当成了姥姥,说是对不起我,好不容易生下的那么多孩子,娘却都没有帮她养活。
那天的晚间,霞光满天,我高兴地回家,打算告诉娘,我快找到大哥了。
我找到了一个姓钱的秀才,他说,他见过一个桃溪镇来的刘举人。
我给他说我姓李,是刘举人未过门的媳妇,他却说,上一个来找的姑娘,也是这样说的。不过,那时候,他没告诉她,刘举人去了哪里。因为府学里的杨夫子,是府学实际上的总管,那杨夫子下过禁令,不让提大哥。
他说他现在实在缺钱,如果我愿意给他十两银子,他不管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未婚妻子,他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我说等我回家取,他说他要回去煎药,让我第二天在茶楼等他。
等我回家,三丫却陪着娘在门口看晚霞。那天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把我娘照得像是个刚下凡的仙女。
娘说,她努力活了大半辈子,竟然没有一次这样认真看过天空。
她说,她实在太想爹了,她不舍得我和大哥,但她又怕爹怪她,让他在下面这样孤单。她说,她以前很嫌弃爹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后来又觉得爹温柔说话的样子太中她的意了。
娘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不让她说,她却拦着我,说二丫,不要去报仇,要认命。
娘说姥姥一辈子,都在床榻上生孩子,本来以为,姥姥有儿孙满堂的命。可是,到头来,一切都是空,这就是周家的命。
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世间,又只剩了我一个人。
第二天,我让三丫去茶楼里找钱秀才。三丫却说,她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姓钱的秀才。
我花了大价钱,偷偷找人帮娘火化,把娘装在了小盒子里。
娘一辈子都在做豆腐,卖豆腐,如今,自己却被装在了了一块豆腐大小的小盒子里。
我和三丫说,买她本就是为了照顾娘。如今,娘去世了,也就不需要她了。我把她的身契还给了她,让她自谋出路。
三丫收了身契,却给我跪下,只说以后给我当牛做马。
我笑她傻,不管去做什么营生,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三丫却说,她一辈子都在被卖来卖去,只有我还她自由,我以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她要跟着我。
我还以为,我又有了个伴。
结果,那天晚上,趁我睡熟了,她偷走了我放在衣兜里的二两银子。
那天我躺在床上,笑了好久好久,笑得我岔了气,差点就随娘去了。
那天,我把那床房主给我留的棉被拆了又缝上,拆了又缝上。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一坨坨、一块块的小碎片,是怎么变成一床被子的。
我想知道,被子里面是不是装了冰疙瘩,不然为什么这被子,越盖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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