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衡踏出房门,地面被染成白色,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有不少人在雪地里长眠。张天衡在街道里转了几圈,都是茅草屋,这才正常些。
张天衡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不是生在世家、生在京城,自己是活不到成年的。正当张天衡愣神之际,忽然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前几天说要给他送酒的少女,而他的父母,在前面不远处烧火取暖。看到张天衡,二人一愣,随即点头,当打招呼了,跑到张天衡身边,将自己女儿拉走,扔到了火堆中,火势瞬间变大。
张天衡没有说什么,笑着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继续向前走去。路上,活着的人将长眠的人带走,当做生的希望;他们逐渐聚在一起,将火势变大,在一旁说笑,等到饿了,就随手拿起一人,烤熟后就可以吃了。
倒不是穷讲究,如果不烤熟后再吃,天气太冷,会冻坏的,毕竟这地方最低温度真能把人冻成冰块,那可就没法吃了。
路旁有人招呼张天衡一起,张天衡摆手拒绝,脚下不停,向前走路去。后方传来一阵笑声,他知道,那是两家交换孩子成功的笑,女孩子嫩,男孩子有嚼劲,想尝尝鲜的,免不了交易。有些文化的,就要说上一句合作愉快,在将手上的孩子宰了,丢在火中,烤熟后就可以吃了。
向前走了一会儿,又看到两个孩子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一会儿达成共识,将家中父母拖出交换,从脖子上的伤口可以判断,走了不久。交换后,两个孩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走了许久,来到村子中心,这里已经没人了,都去火光聚集之处了。村子中心写了几个字,字迹飘逸,一看便是一代大家所写,“生活平静,安居乐业,实乃典范。”这句话,还算名副其实。
张天衡看着那句话,怔怔出神。京城的情况比这要好不少,毕竟各个光鲜亮丽,也不好跟一群下等人同流合污。这里的茅草屋盖的还不错,能有这种屋子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好了。
这个村子其实还不错,比起之前看到的要好很多了,刚来京城那会儿可比这地方血腥多了。只是,不论看多少次,他都接受不了人吃人这种事。只是世道就是这样,又能如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放你娘的屁!张天衡不禁骂道,这他娘什么狗屁道理?
“天衡,骂什么呢?跟大哥说说。”老人站到张天衡身后,笑着望向张天衡。张天衡转身,看着有些颓废,疲惫的说道:“没什么,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老人嗤笑道:“你这样可真无聊。老头子我阅历深,你这样的也是不多见。看你身份不低,又何必在这怨天尤人?在京城好好待着也不错,怎么着也不至于混到这种地步不是?以为自己清高,跟个神经病似的来体验民生,撑不住了就哭两声,再给一两个承诺,然后带着所谓的民望回到京城跟自家长辈炫耀,顺带嘲笑这一帮蠢蛋,再理所应当的将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等到时机成熟,在施些小恩小惠,让下面的人感激的五体投地,顺理成章的当大官。像你这样站这装深沉的可不多见,这么冷的天,你真以为他们会看?”张天衡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老人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道:“别演过了,让这帮人期望过大,对你没好处;掌握不了分寸,很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张天衡坐到他身旁,问道:“先前见到的人是个什么样?”老人瞥了他一眼,说道:“为民请命,大兴土木,联合豪绅,欺瞒百姓,玩弄人心,乘兴而去。”张天衡又问道:“有多少人?”老人眼神迷离,说道:“不知道了,记不清了。一开始还算一下人数,后来也懒得记了,随便吧,爱多少多少。”
沉默许久,张天衡又问道:“您当官那段时间是什么样?”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小子眼神不错。只是我是在京城当过官,这外面的事,自然不知道。听你的口音,应该是京城来的,怎么还问这些东西?”张天衡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一些细节,毕竟也不会每天盯着他们的。”老人想了想,说道;“每天处理一些鸡毛蒜皮大的事,夸张一些,也不管牵连的人是什么情况,把事闹大,升官就好办了,毕竟打点关系是必备的技能。上面要求奏折,也不用写太多真事,三分真七分假也就够了。不过最绝的是全写真话,换个昵称就行,也就这么糊弄过去,运气好的还能升官。每天糊弄糊弄也就结束了,最关键的还是跟自己人打点好关系,这样日子也就过得滋润了。”
张天衡忍不住问道:“那百姓怎么办?”紧接着,张天衡意识到说错话了,闭上了嘴,老人在一旁奇怪的看向他,说道:“不就是一帮蠢蛋么?在乎他们做甚?说不得哪天就要变成奴隶,那就更不用在乎了。就这么一些自身难保的牲口,有什么好想的?哦,不对,他们还能给你说些好话,毕竟人多了,这就是你的功劳,你小子想的倒是挺深的,能成大器,不错!”想到这,老人颇为赞赏的看向他,张天衡沉默不语。
老人向他传授官场‘绝招’,张天衡坐在一旁,想无视老人的话,却又不能不听。这是现实,不可逃避,他不知道这些事,以后还怎么去处理这些人?在听的过程中,张天衡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这些年在京城,奏章也没少看,不傻就能看到更深层的意思,其实就几句话:我会吃人;我能有功绩;让我升官,当牛做马。
其实不难理解,没有机关术,他们只能在官场寻求庇佑,位置高了,自然也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日子可比当底层百姓要好的多。边境冲突持续了十几年,机关术的掌控随之削弱,在以前微不足道的问题全部暴露。以前也不过是夸大其词,把小事说成大事;但现在,战事频起,呆在那地方可是会要命的。各地官员开始疯狂的编创功绩,一心向上。阶级断层随之到来,统治阶级再也接触不到中层和底层,更不了解其中发生了什么。
在这十几年里,官员上传的奏章千篇一律,心照不宣,‘丰功伟绩’从不间断,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京城内还算收敛些,官府办案只看权势,不曾夸大其词;京城之外,从奏章上便能看出,各地官员出手便是大案,判处的都是罪犯,若不是地方太小,什么百年疑案,都不在话下。
若不是机关术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太高,单看如今的官场,天武怕是早就灭国了。这也说明一个问题,一旦机关术的威信崩塌,随之到来的将是千年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争,波及范围将是整个元界。
但想让机关术的威信崩塌,简直是痴心妄想。张天衡看向烈火燃起的炊烟,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老人看张天衡望着炊烟,笑了起来,伸手指向他,嘲讽道:“你想当救世主么?当代皇帝曲翟,如何?眼光独到,谋划深远。他都不会在意这些玩意儿死活,你到搁这演起来了,哈哈哈…唉,张天衡,我一把年纪了,你是想笑死我么?看看吧,这群人还算是人么?屁!他们只是一群牲口!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求其他?皇帝赏他们一口饭吃就是明主,给他们一个房子就是祖宗,你还想让他们跟你一样啊?你个白痴!难怪在京城待不下去!生在世家想当救世主,看着他们的行为自觉融入不进去,就想着改变他们,你懂个屁!糟践自己身份,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么?你只能顺应时势,而不是时势顺应你!”
张天衡看向喋喋不休的老人,没有说什么。他们对么?不好说,他们错了?不一定。以自己的价值取向判断他人,本就不合适,更何况他的价值标准与世人的看法相违。有很多问题,该不该做,要不要做,答案在哪?他正是为此而离乡,又岂会因为一个虚像的看法就止步?那是有多狂妄?
张天衡起身,他想看更多。不只是天武,在走过千山万水后,在体验人生百态后,最后去填补问题的答案。
张天衡不再理会老人的话,向村外走去。老人在张天衡起身后,声音逐渐变小,在张天衡离开后,老人倒在了雪地里,自始至终,张天衡没有回头。此时,跪在张天衡身边的黑衣少年,面容扭曲,近乎癫狂。他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了,如果在下次幻象中还不能拘住张天衡的心,他就该消失了,再次醒来怕是要到十年之后了。“真够绝的,你以为老子只有这点手段?来,老子陪你玩儿到底!”黑衣少年嘶吼道。
很快,张天衡便走到了村子边缘。望向四周,不知是谁的手段,竟这般潦草,身边的景象,在他靠近村子边缘时越发敷衍,到最后变成线条组成很是粗糙。站在鬼林与村子交界处,张天衡有些犹豫,如果走出去又是幻象,那该怎么办?他还能醒过来么?
张天衡感到有些头疼,这玩意又不是与人厮杀,活着跟死了都弄不明白,记忆无缝衔接,察觉不到端倪就直接完蛋。前几次是凭借机关术及时恢复才能幸免于难,现在他已经将机关术停下来了,还能保持清醒应该是底子好的原因,如果不能在下一次幻象中回到现实,那他可就彻底出不来了。“必须找到现实的特点,必须是和幻象不同之处,这样才能离开。
张天衡站在边缘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个幻想中的漏洞,不仅面色悲苦,起身走出村子。在他离开后,村子内燃起熊熊烈火,天越来越冷了,人们在火光中聚于一处,翩翩起舞。
张天衡踏出村子边缘,周围已经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不禁面露喜色,向林外走去。走到鬼林边缘,张天衡看到难民聚在一起,向西方走去,他赶忙混在其中。
很快,难民的队伍走到了刘家军队的管辖区域,有几名官兵看到难民,招呼人手赶忙上前,将难民带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战场。
战场上,张天衡跟随在队伍中认识的老大哥一起修城墙,在楚国的进攻下,他们身边的人死的很快。偶然一次机会,张天衡与老大哥前往两国边境,收集修建城墙用的材料。看守官兵并不想久待,领着张天衡一行人来到一处极其偏僻的地方,大喊:“这些人是敌国探子!将他们拿下!”说是拿下。手中的刀却是不含糊,几个呼吸间,只剩下了张天衡和老大哥。张天衡起身,拉着老大哥逃跑,老大哥却是说:“你才是探子!这种时候竟然是想着去楚国逃命,官爷!我找到探子了!”张天衡也顾不得其他,赶忙逃走。
幸得藏了一手,那些官兵根本不知道他的实力,没一会儿就甩掉了他们。张天衡顺着两国边境,绕到了中州,在里面待了许久,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日子。
学有小成,张天衡返乡,回到了京城。家里人远远的便看到了他,急忙上前迎接,兄弟抱作一团,好一个感人肺腑的画面。很快,张天衡当上了高官,在他的管理下,国家很快变了副模样,他将最初梦中的模样完美的复刻出来,在天武。
在暮年之际,张天衡登上城墙,笑问身边的随从,百姓过得如何?随从答道:“德行美好,路不拾遗,人人赞颂您的功绩。”听到这,张天衡脸色一僵,再次望向城墙下,还是那副景象。张天衡脸色平静,随手抽出随从的刀,问道:“这刀可染过血?”随从答道:“战场上下来的。”张天衡点点头,结缨正冠,将自己头颅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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