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之月,清晨田野尽白霜。
穿上棉袍的叶子玉,腰悬红玉酒壶,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血迹干涸的杜府大门,点燃一支香烟,怔怔出神。
行尸之乱当夜,数百具尸体就被清理一空,就连大街上的血迹都被几场秋雨给冲刷干净。
尽管已过去一旬时光,但每每入睡,叶子玉耳边总能听到行尸嘶鸣、逝者哀嚎声。
当日重伤的叶峥被老张所救,但受伤太重、毁了根基,加之行尸之气入体,有几分医术的老张直言无力回天,故一直卧床静养。
穿过空荡荡地巷弄,叶子玉来到酒肆,老张翘着腿,一边打趣着王俏俏,一边抠着脚丫子。
“俏俏,叶子玉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当面叫姨,背面却说你的屁股越来越大。”老张信誓旦旦道。
没了其他酒客的王俏俏斜睨道,“老娘不瞎,谁的眼睛整日挂在老娘身上,我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我家俏俏身量苗条,大小适中,恰到好处。”老张嘿嘿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俏俏不屑道,忽然看见平静走来的叶子玉,笑道,“叶子快来,俏姨给你做了土豆烧鸡、清蒸鲈鱼,还给叶将军熬了排骨汤,你一会给端回去。”
叶子玉轻轻笑道,“我爹现在一个光杆将军,俏姨你直接叫他老叶好了。”
“听你的。”王俏俏一边将菜端上酒桌,一边拍掉老张的爪子,笑道。
尸乱之后,马头镇近万百姓被刘先生超度,小镇里只剩下叶峥父子俩、张青云、刘先生,以及在尸乱中被张青云救下的王俏俏五人。
老张与王俏俏两人曾对叶子玉有过一场开诚布公地谈话,两人分别是西域兰若寺和中廷太一教安插在马头镇的探子,实时掌握【凡圣】动向,不过任务完成后,两人都被作为弃子抛弃。
叶子玉问二人有何打算,二人直言要在小镇里清闲一段时间,待明年开春,便离开名存实亡的马头镇,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叶子玉并未计较二人所言真伪。
吃完午饭,叶子玉照常与张青云吞云吐雾。
“小绿啊,马头镇已经落得这般模样,你们父子俩有何打算?”张青云不经意问道。
“父亲现在重伤未愈,我准备等他恢复一些再做打算。”叶子玉如实答道。
“马头镇虽然地处偏远,却依然受芳草郡辖制,最迟年底就会有人前来入驻,处理后续事宜,你们早做打算。”张青云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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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往常一般来到私塾,叶子玉放下给老人带的一壶酒,沉默练剑。
一个时辰过后,叶子玉捧起冷冽溪水冲了冲脸,刘先生远远地招了招手,让他一起午后小酌。
一杯酒下肚,老人仿佛察觉到叶子玉心中所想,问道,“是在怪我为何不早些出手,救下青梅他们?”
叶子玉轻轻放下酒杯,“只是有些不明白。”
“小镇百姓是无辜的,先生您有通天之能,为何不能救他们一命?”
刘先生淡淡笑道,“知道叶峥为何明知马头镇会遭受灭顶之灾,却依然困守叶府,为何不带你远走高飞?”
不等叶子玉回答,眼神中已有些疲累的刘先生自顾自道,“一旦他走出小镇,就是你们叶家灭族之日,唯有将城防军拧成一股绳,才能为你和他的那些军士寻觅一线生机。”
本以为是一场安排好的马匪屠杀或是瘟疫肆虐,让失去【凡圣】的窃灵小镇淹没在历史尘埃之中。
没想到却是一场避无可避、沾之即死的尸乱!
“他不能退走,我不能出手,两者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刘先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此次我出手固然可以救下百姓,待我化作一抔黄土,谁再来救,你吗?”
当东土唐国、西域兰若、南疆云渊都想让这个小镇消失,除非你有超脱尘世的实力,否则所有的努力都是垂死挣扎。
“五百年前,东唐国师宁皓横空出世,作为隐匿于李渊座下的首席幕僚,助李渊肃豪阀、饬吏治、强军备、平八荒、镇沧海,用短短百年时间,帮他一统东土境,完成了“一境即一国”的壮举。”眉间已有腐朽之气的刘先生回忆道,“他用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对这个灵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就算他灵力修为稍有不济,但依然不影响唐国百姓将他奉为神只。”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宁皓不带一兵一卒前往沧海玉阁,过上了半隐居的逍遥日子,但刘先生细细回顾五百年来各境发生的重大变故,所有故事走向,仿佛都按照他写下的画本在演绎。
就连五百年前的星垂之战,打的星垂州半壁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表面上好像是东土唐国吃了亏,但兰若寺数十名天灵境高僧入了轮回,南疆拜月教至此一蹶不振,中廷一战损失自己和方瑾两名山巅灵修,五百年后,方瑾的【凡圣】依然落入唐国手中。
运筹帷幄近乎神迹!
“这个宁皓国师虽然惊才绝艳,脑袋里仿佛总装着稀奇古怪的想法,但他对这个灵世总是带着一股疏离,灵世修者、普通人,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
星垂之战,伤亡百姓超过千万。
攻陷八荒,一个月损失唐军精锐逾七十万。
沧海海啸,沧海州军未出一兵一卒,致使滨海死亡百姓过百万,若不是游历至此的刘先生出手,这个数字只会更大。
刘先生在小镇里静眼旁观五百年,依然不知道宁皓在谋划着什么。
“我一生极情于剑,不善权谋、不长兵事,只想着用剑平尽天下不平事。”刘先生自嘲道,“到头来却连自己心仪女子都护不住,什么‘剑道先生’、‘天下剑师’,不过是个笑话。”
“收你为徒、传你剑意,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用手中剑护住心上人,能够在那个人为灵世带来灾难时,拔剑斩之!”
心无牵挂的老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叶子玉沉默着拿起制式长剑,去往草甸继续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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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子玉能够一剑将天空中飘洒的数十枚枯叶分开,时光再过一旬。
时至冰开之月,清晨已十分寒冷,水面上渐渐铺上了一层薄冰。
近一旬时光,大雾天气越来越多,孤镇更显凄冷。
小镇西边的城防军营旧址处,一百名全身披甲、腰间佩戴长刀的军士在大雾中肃然而立,一位国字脸的魁梧少校负手,看着长途跋涉,眉眼间难掩疲态的士兵。
“接上级军令,从即日起,我柳刀营正式接管马头镇。”不惑之年的少校道,“在此我宣布几项军纪:凡外来者一律报备登记,凡外来滋事者一律军法处置,凡外来者侵扰小镇百姓一律杀无赦。”
“江少校。”一名年轻军士举手。
“讲。”江姓少校道。
“听闻马头镇突染瘟疫,早已十室九空,何来小镇百姓?”
“待会我会带队对马头镇开展巡视,今日登记一律视为小镇百姓,今日之后一律视为外来者。”江姓少校大声问道,“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百名军士齐声回答,惊飞了林间的野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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