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吾再次梦到了燃烧。
看过千百次的天空,看过千百次的公路,看过千百次的汽车,看过千百次的火焰。
他默然站在燃烧的汽车旁,黑眸倒映出翻滚的猩红火舌。
密闭的汽车变做炙灼的牢笼,深红火焰如同有生命般舞动。金属、塑料、织物、血肉......火焰吞噬一切事物,不论其可燃与否。
火焰炙烤着车中的孩童。当火焰升起时,孩童发出惊惧的尖叫,那张稚嫩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
随后,那娇嫩的皮肤因碳化变得漆黑,黑白的眼球在高温中融化,滚烫的空气涌入已经不再运作的肺部,又从破裂的气管中涌出。
他冷漠地注视着濒死的孩童。那张已然焦黑的面孔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几乎就是过去的自己。
——庄吾仍清晰地记得,那个已然烙入灵魂的数字。所以他知道,这是十一年五个月又十二天之前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
尚为年幼,尚且无力的自己。
直至此时,一旁的女人仍死死抓着孩童的手:尽管她的手已然焦黑干枯,如同枯死的树枝。在火焰倏地燃起的时候,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推开车门,而是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庄吾垂下眼睑。
猩红的火已然攀上他的身躯,炙烤着他的每一寸血肉。神经末端传来撕裂灵魂的痛楚。
庄吾只是漠然地感受这一切,仿佛被灼烧的并非自己,而是某个陌生的他者。脑髓好似浸入冰水之中,他的思绪冰冷而清晰。
那本应是一个平和的下午。
母子二人驾着车,兴致勃勃地谈着天气与食物。清凉的风透过车窗,拂过面颊。空旷的公路浸在柔和的宁静中。
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自驾出游罢了。
然后,它出现了。
仿若火焰构成,让人想到球状闪电般的球体。
但没人会把它当做非生命的自然现象。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所逸散出的冰冷恶意:带着吞噬活物的贪婪,带着毫无共情的漠然。
于是一切都开始燃烧——连同他和母亲所在的车辆一起。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短短数秒内。然而,先前认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温和日常,只是瞬息便被摧毁了。
母亲在火焰中化作了焦炭。
但他却活了下来。
为什么?他总是感到无法置信。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庄吾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在漆黑的死亡到来之前,有某些东西回应了他的绝望——或者说,绝境中的求生本能,激发了他生来就有的力量。
那时,极寒的白霜覆盖了他的身躯,如同枯木般的躯干被再次重塑:霜雪填补了焦黑的创口,化作他身躯的一部分,就好像他原本便由雪与冰构造而成一般。
他惊异地发现,似乎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眼神,自己就能将任何东西降温,冻结。包围着他的橙红火焰被白色的冻气所熄灭——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后来,他了解到,这种现象被称为觉醒。在数十亿人中,有极少部分的人,其生来便有违背常理的能力,只需一定的后天条件便能激发。
而现在,庄吾站在这里,在这燃烧着的梦魇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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