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隼坐在广场中央。
身下的石板传来粗粝的质感,让人想到被晒干的骨片。
在视野的尽头,无数巨大丑怖的增生肉茧森然林立。
那些臃肿的茧被包裹在漆黑的软质甲壳中,其表面质感粗粝、凹凸不平,仿佛尚未凝结的沥青。深红色的肉质挤出甲壳的缝隙,其晶莹的外层下隐隐可见血管的蠕动。
这些巨茧微微颤动着,好似正在呼吸。
在幻梦境中,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这里的空间毫无规律地纠缠着,如同无数绞在一处的莫比乌斯环;时间在这里失去了价值,即使是永恒,在外界中也不过是一瞬。
这里的天空也永远在毫无规律地变化。燃烧般的晚霞后,带着刺目阳光的正午紧随而来。随后,或许夜幕的漆黑会涂抹整片天幕,又或者轰鸣的铅色雷云倏然涌现。
即使是他,也尚不知晓其中的规律。
在他的身前,苍白的骨质祭坛盘踞在广场中心,狰狞的轮廓像是已然死去的怪兽。
祭坛上,漆黑如淤泥、猩红如鲜血的巨大光带升起,直至没入天穹。那条光带仿佛由无数最肮脏、最丑恶的污秽凝集而成,只是目睹便能摧毁凡人的精神,让脆弱的灵魂窒息于恐惧的污浊泥沼中。
黑红色的污浊光带将天与地相连,像一条丑陋的脐带。
他知道,这条光幕末端所连接的,正是即将苏醒的祂。
献祭仪式已经开始。
向邪神献祭需要付出代价,而人类的灵魂拥有支付代价的能力。为了这一天,他记不清自己杀死了多少人,又搜集到了多少颗灵魂。
当他发现献祭之物尚缺少最后一块拼图时,他将守夜者们带到了这里——以他们队长的身份。
在猎隼尚未成为猎隼,只是一个普通的圣职者时,他曾读过那部奥地利作家所著的小说:
平凡的小职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作一只巨大的甲虫,惴惴不安的他试图寻找立足之地,但社会已然无法容忍他的存在。最终,那个小职员孤独地死在了自己的家中——以一个异类的身份。
那时他想:倘若一觉醒来,自己也变作了一只甲虫,那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他常常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无法得出答案。
——直到四十年前的那天早晨,他从洗漱镜中看到自己异形的手臂为止。
手臂臃肿粗硕,覆盖着漆黑的甲壳,边缘锋利狰狞。粗大的爪钳生长在最前端,锋利的尖端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那无疑不是人类的手臂。
更像是某种虫类的前肢。
猎隼抬头看向天空。铅灰天宇正中的巨大孔隙里,祂那山脉般的身躯展露而出。无数的附肢和虫目生长在祂的软质外壳上,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紫色森林。那一只只冰冷的橙黄色眼眸,如同千万颗挂在树梢的果实。
现在,那片黑紫色的森林正在蠕动,无数浑浊的橙黄色虫目睁开而后闭合,周而复始。
祂正在逐渐苏醒。
这条光带不仅仅是将献祭的灵魂与蠕行者相连的脐带,也是连通幻梦境与现界的桥梁。在苏醒之后,祂便会沿着这条桥梁滑入现世。
圣堂那边已再无余力,几乎所有能够动用的精锐小队都折损殆尽,就连常驻本部的两位圣人也被调遣到了远东。实际上,世界各地都在出现种种异态,各国的超自然管理组织都自顾不暇。
——换句话说,如果降临仪式成功举行,那么将没有人能及时阻止祂。
祂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吞噬周遭的一切,而后诞生出将近无穷的子嗣。祂所踏足之地会被污染,任何其中的生命都会在污秽中扭曲。祂会以骇人的速度增殖,扩散,如同瘟疫本身。
未被扼杀在源头的邪神,最终会成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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