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入秋的微风轻轻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朱厚熜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了内廷。
乾清宫
知道皇帝怕冷,乾清宫首领太监黄锦手中拿着佛尘,早早的命小太监将地暖给烧了起来。
这位黄锦太监自正德八年被选为世子朱厚熜的伴读,一直陪伴于嘉靖身侧,如今随龙入宫。现担任着乾清宫大总管,六宫首领太监,更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所有的奏折御批都要黄锦加盖皇帝宝印才能生效。
入宫三年来,黄锦在朱厚熜的授意下,不断将正德年间外派出宫,担任各地提督,守备的太监召回皇宫,对于在外借着皇权作威作福,谋财害命的太监们,嘉靖皇帝使出了最狠的招数,全部收押进东厂。别看太监面对朝臣和百姓嚣张跋扈,可一旦失去皇权的依附,他们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任人宰割。
如西厂提督谷大用,前司礼监太监魏彬,前御马监太监张忠等都被嘉靖圈禁,因为皇帝知道他们太有钱了,别看正德年间他们给武宗贡献了大量钱财和土地,可那也只是他们在外巧取豪夺来的一小部分资产,真正的财富还在他们以及家族手里。
太监作为封建王朝的特殊产物,为了方便皇家服务,保持皇家血脉纯正,就将男人阉割送进宫中,按理说是个人或者男人都害怕被阉了那玩意。可是在封建王朝时期,社会资源分配及其不公,生产资料严重不足,普通老百姓食不果腹是很正常的现象,荒年易子相食的事都能发生,仅仅只是做太监有什么不可。在古代普通老百姓耕田种地几乎是见不到银子的,而宫中太监却可以月月拿俸银,他们拿着俸银寄回家,养活一大家子。正所谓阉了我一个,养活全大家。
当然,有的太监若是受到皇帝宠幸,家人封伯封候的也不在少数。
看到朱厚熜大步流星地走进乾清宫门,黄锦立马带着十六位小青衣太监躬身迎上去:“奴婢叩见主子万岁爷。”
“主子万岁爷,您怎么走着回来了,你们这些人怎么当的差,连轿舆都不给主子备着!”
锦衣卫在机构上受东西厂统管,而东厂的名义提督太监又是黄锦,所以黄锦是可以直接管理锦衣卫事务的。
虽说这几名年轻锦衣卫百户家世显赫,可也不能得罪皇帝的贴身大太监,于是皆低头不语。
“老黄,你好大的威风,”陆炳和黄锦是自小陪着朱厚熜长大的,朱厚熜因为身份的关系,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都端着,而他们两则互相斗嘴,搏朱厚熜一笑。
“你,在主子面前你无礼,小饼子你学坏了,这么数落奴婢,主子您可得给奴婢作主啊。”
“是啊,炳哥儿说的没错,你哪来这么大架子啊?他们都是朕的亲戚和近侍,轮的到你呵斥。是朕自己想走一走的,干他们何事?”朱厚熜一本正经的帮腔。
得,看来今天这小鞋自己是穿定了。
以前朱厚熜的主仆意识分外严厉,太监在他眼里就是奴才,奴才就只能干奴才的活,稍有僭越不是被发作了就是遣送出宫。
在宫里太监还有个生计,一旦被送出宫家人都不待见,加上在皇家待过,在外务工,普通商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根本不会跟被送出宫的太监有任何牵连,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飞来横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轻轻掌了自己嘴,黄锦陪笑着。“奴婢就是万岁爷身边的奴才,修了九辈子的福气,今生才有机会在主子面前伺候,这样的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奴婢哪里还敢有架子呢。”
历史中这位也是非常忠诚的太监,也没有什么劣迹。位高而不跋扈,太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那是很少见的。
正史里嘉靖去世同年,他也跟着去了。作为两世记忆的朱厚熜自打穿越过来,知道最后黄锦的结局,于是对待黄锦的态度好了不少。
“哈哈哈,好奴婢,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朱厚熜即使知道黄锦在拍马屁,哦,是龙屁,也忍不住笑起来。
赵棠,平章几人面面相觑,怪不得说皇帝会宠幸太监,特码说话这么暖人心,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好啦,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
按规矩外男在晚上是不准进入内廷的,好在如今朱厚熜还并未选秀女充实后宫。
如今的内廷只有孝宗的遗孀张太后,郭太妃以及先皇后夏氏等。
赵棠几人走后,陆炳却并未离去,随朱厚熜进入乾清宫,一番洗漱过后,朱厚熜换上睡袍,此刻乾清宫内温暖如春,他赤脚在前走着,黄锦一众太监跪地跟着,想把鞋子给皇帝穿上。
盘坐在龙椅上,陆炳服侍在侧。
被陆炳抢了工作的黄锦心中不免感叹,还好你小子没净身,不然杂家怕是不知得被发配到哪去,这么一想,乍看这小子还挺顺眼的。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黄锦给他们两位泡上一壶茉莉花茶,放上几碟果盘,便招呼小青衣们退守门外。
现在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所以有什么外事朱厚熜都会和陆炳私下商量,嘉靖知道陆炳的忠心,以后必然是要委以重任的,早点让他参务军政也能提早得到锻炼。
皇帝问话,陆炳掉肉要慎重讲话:“臣觉得郭勋可以整顿好军务,但是他不是领兵之人。”
“哦,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郭勋六代武定侯,过去军中有不少人,都是走的他家的路子才升迁的,想整顿军务,他的爵位和威望以及手段都压的住,下面的人应该也会配合他。可他本人并未真正领兵一方,他更像武官里面的军师,应该适合在兵部,跟文官们打官司。”
“哈哈哈,好小子,说的在理,可是在兵部对他有什么好处?”嘉靖看着若有所思的陆炳继续提问道。
利益永远是一个人向上,或者愿意主动做事的核心驱动。
“这臣倒是未曾想到,若要论武官想要的好处,他郭家生意遍布两京一十三省,钱多的根本花不完,而爵位的话,没有硕大战功,朝廷怎可再随意分封公爵,哪怕分封,现在多是一些没有实权的外戚,难不成他还有更进一步的心思?”
“他郭家虽说传承六代,可毕竟只是个候,权柄终究有限,投效他门下的也顶多走个副千户,偏将的位置,他都要费一番功夫,文官不买他的账哪像张崙,徐鹏举他们,大权在握可一语定官。”
“主子有意抬举他?”
“抬举谈不上,你可以让你父亲适当点拨他,想要什么得先干事吧?这些个武人除了拿刀砍人,心思太浅。三年前他来站朕这一边,说是擎天保驾,实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真要有心,能让那些文臣那么欺压于朕?”说着说着,朱厚熜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犀利起来。“如今不过是看朕能掌控朝局,才表明心迹而已。”
陆炳拿起一块哈密瓜递送过去,想缓解缓解沉闷的气氛。
“您怎么还跟他们气上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连太祖高皇帝时期,这些文人武将都敢蹦跶呢,何况现在。”
咬了一口进贡的哈密瓜,朱厚熜嘴角留下治水,微笑道:“好你个陆炳,现在都敢开朕玩笑了,说朕不如太祖?”
“不过也是,这天下是他老人家杀出来的,朕不过是承了太祖的血脉,才当得这个皇帝。”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说只要陛下能任用贤臣,未来解决外敌,扫清内恶,家里的宵小自然闻风而倒”陆炳连忙跪下,皇帝已经成长为真龙了,不像过去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多点规矩总比没有好。
陆炳毕竟年轻,这番话未免天真,洪武皇帝那般浩大武功,挡住武官互相结党了,还是遏制住文官贪墨了?还是要靠建立更完善的制度啊。
“起来,现下没有外人,你装孙子给谁看?说说你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朕来安排,不过你得想好再说。”朱厚熜看着面前这个打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犹如弟弟一般的少年。
陆炳听闻皇帝的承诺,心中大喜,起身端坐,一脸诚恳地说道:“臣想好了,不过说之前,臣想先说别的事。”
“好,你说。”
“家父如今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故而帝国的很多情报,臣也能看到。陛下,咱们大明的九大边镇已经有败坏的痕迹,北方达延汗统一蒙古之后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孙子们依然不服我大明,辽东建州女真,高句丽,西边的吐蕃,撒马尔罕,东边的倭国还有南边的车里,缅甸,木邦,安南等国皆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臣想去边关,从军事,先扫除北边之患,否则。。。否则京城不安,大明无宁日。”陆炳知道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现在大明确实危机重重,外人不知道,作为皇帝的心腹,其父亲又作为皇帝情报机构的掌权人,他太清楚现在外患有多严峻了。
后世说明实亡于嘉靖不是胡说八道,此刻优势还在大明,若是实行改革,尚可有转机。可一句改革听着容易,如今大明朝的国家财政大半被藩王,士绅阶级侵占,要改革就得从他们这些实权派手中分肉,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些既得利益者,岂可乖乖配合。
历史上所有改革之臣哪一个有好下场?远得说商鞅,秦惠文王为了上位之后平息众怒,把商鞅五马分尸。王安石变法失败,两次被罢相,就连皇帝雍正也被读书人黑的个体无完肤。甚至死后,他的亲儿子乾隆为了讨好读书人都反对他的各项改革。
一旦变法就意味着与全天下的既得利益者为敌,仅仅靠一句改革谈何容易。
“放心,这些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来,听你的意思还想去领兵打仗?”
“是的,再过几年臣便去武考,希望能中个武举人的身份,嘿嘿再跟朝廷上书申请去边镇。”陆炳知道他是皇帝的人,若自己开口,皇帝也能给他安排官职,但他自小也是书香门第长大,有着自己的骄傲,想靠着自己的本事为嘉靖皇帝效力。
“哈,大明朝要亡了吗?朕要你去打仗了,不过你有这个自强的态度朕心甚慰。治大国如烹小鲜,你先帮着朕把朝廷的事管起来。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原本是太祖设立可绕过兵部直接掌兵的机构,如今倒成了摆设,明天朱麟进宫。张崙如今忙着起草军改的事宜,根本无暇他顾。”
“这招高,成国公在南京经营的太久了,是该挪挪位置,他来提督五军都督府虽说年龄小了点,但是新袭国公,一时风头正盛,他的身份以及背后的武将们支持,问题不大,就怕。。。”
“怕他尾大不掉,听调不听宣?他还不敢。”朱厚熜自信的说道。“少年得志,但他也是个聪明人,如今的勋贵不似过去那般,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他算个文武双全之人,少了些挫折历练罢了。”
“是臣多虑了,有您压着他,不怕他不效命。”
第二日小朝会
三年来嘉靖帝将紫禁城南宫作为自己办公的场所。
清晨,兵部尚书金献民,户部尚书费宏,礼部尚书汪俊,吏部尚书廖纪,早早来到值备处等待皇帝召见。
经过三年走马观花似的更换尚书,如今总算把自己中意的人安排到合适位置上了。
金献民是文武兼修的兵部尚书,嘉靖元年被朱厚熜自南京刑部尚书改调兵部右侍郎,再一步步提拔成尚书,是典型的实干派。
费宏则是不屑杨廷和弄权,在正德十六年致仕,嘉靖即位后,调走原户部尚书孙交,又下诏费宏出仕,让其照旧入阁办事,如今作为大明朝的钱袋子,老管家。
汪俊嘉靖元年三月,朱厚熜升翰林院侍读学士汪俊为礼部右侍郎,属于破格提拔。因为汪俊也在“大礼仪”中站队嘉靖,三年时间,从小小的七品侍读提拔到礼部尚书正二品,一时羡煞旁人。
而廖纪和费宏差不多,因为与杨廷和不对付,嘉靖元年请求致仕获准,嘉靖三年又被重新启用,直拜吏部尚书,成为七卿之首。
现在嘉靖重用的都算是洁身自好之辈,起码不像杨廷和那般肆意重用自己门生。
不过几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对付,所以都没有开口说话,这些人虽然不喜杨廷和,可亦互相之间看不顺眼,加上南北文人天生尿不到一块,廖纪是北直隶人,属于北派领袖,而费宏是江西人,南方文人都尊其为师,乃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丁未科殿试金榜进士及第状元。
忽然,远处一声喧闹,只见一身着展角幞头、穿织金蟒袍、系鎏金玉带的风度翩翩少年在大内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而来。这个年纪,敢穿着织金蟒龙服,还是双蟒龙过肩的除了亲王就是世袭国公了。六部尚书虽也可穿着蟒服,但都是单蟒围腰,不能过肩。
四位尚书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嘴上不说,心里嘀咕着:不就是祖上打过仗嘛,瞧把你能的,真要打仗,他们这些文臣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文人最是嫉才,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熟读四书五经,寒窗苦读数十年,六部之间,京里京外摸爬滚打才熬到如今的地位。可人家什么都不用干,生下来就是大明最尊贵的那批人。
嫉妒归嫉妒,该有的风度还是有的,众人不卑不亢。说白了我当看不见,反正我也不伺候你。
能担任大内侍卫的俱是勋贵之家出身,和朱麟天然就是一路人,都热情恭敬的打着招呼。
平日里他们心高气傲才不叼那些文官呢。
“好了好了,等下了朝,朱某在福庆楼摆席,哥们卸了差事都过来喝几盅。某先去拜见圣上。”朱麟打完招呼,瞅见值班室矗立着的四位尚书急忙上前。
“晚辈朱麟拜见各位尚书大人”朱麟倒也没有高姿态,毕恭毕敬的执了晚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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