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接风宴吃的是其乐融融,银器与玉杯交相辉映,宴席间弥漫着珍馐佳肴的香气,雕花椅上,笑语喧哗,大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李元微醺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满足:“诸位大人,请回各司衙门,明日等候钦差和本府的公文行事。”
目送宾客们鱼贯而出,待最后一丝喧闹远去,才将目光投向严亮和汪涛等富商大户们。
几人的脸上挂着余韵未消的笑意,但在李元犀利的目光下,逐渐敛去了轻松。
张璁则端坐一隅,脸上的笑容已然消逝,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伸手轻轻撩起宽大的袍子,端起桌上的一盏清茶,轻轻啜饮。茶水的温热在口腔中蔓延,他的眼神在冷静中透露出一丝锐利。
严亮,穿戴整齐,面容白净,翩翩公子的模样。
汪涛,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一个胖子。
张璁不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环视着房内紧张而期待的众人:“诸位,国之重担,非一木可支,众志成城,方能共渡难关。粮食乃民生之根本,此番灾情来的着实突然,刚才听李大人说,几位都愿慷慨解囊,为国出力,以分君忧,本钦差不胜感激啊,若是有几位挺身而出,张某自可以高枕无忧,等事了,本钦差必向圣上明言几位的功劳。不知,你们都各自准备了多少粮食?”
严亮带着傲气说道:“回大人,小人家里准备了20万石”
汪涛笑道,露出一口大黄牙:“小人这边准备了15万石。”
各家报出自己的底价,张璁一合计差不多有70万石,若能都分发给百姓,百姓们应该有足够的粮食可以过冬,熬到明年夏收了。
随即张璁笑道:“好啊,都是忠君爱国的良民,不知接下来需要本钦差做何事啊?”
对张璁来说,现在只要有足够的粮食,那其他都好说,当然百姓的田也要保住。
严亮拿出一份地图,说道:“大人,无需您出什么力,只需要不阻拦我们即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东昌府,兖州府等地我们几家商量了一下,各家分别负责受灾最严重的县,当然轻度受灾的县我们也会派人前去......”
张璁看着那份已经规划好的地图,眼神一亮,暗道:好啊,你们早就准备好这件事了,怪不得官府赈灾不力,一个是预备仓真的没余粮,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赈,特别现在这个当口,粮食就是钱,有几人会真的跟银子过不去呢?估计东昌府,兖州府的官员都被你们收买,许下丰厚的酬劳了吧?
听完严亮的谋划,张璁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说道:“按你们的说法,该多少石购买一亩耕地呢?毕竟现在受灾的百姓很多啊!”
众人交流着目光,汪涛说道:“启禀大人,正所谓千年田,八百主,我们按照现在的行情买地,必不让百姓冻死饿死。”
“那具体是多少呢?”张璁看了眼这个胖子,冷冷的问道。“若是有人不肯卖,那不是得饿出人命了?”
汪涛嘿嘿一笑,谄媚道:“往年的耕地大概二十到四十石一亩,可现在灾情紧急,咱们也要事急从权不是?眼下受灾严重的可以十到十五石一亩购买,若是大人出面,其实我们可以八石一亩买到耕地,这多出来的自然是孝敬大人您的。若是不肯卖,自然可以到我们这借粮,只不过需要支付些许利息。”
张璁听着汪涛精密的算计,按他们的买法,那是只给百姓留了一年的口粮,就要把地买走。而若是借贷,估计利息也是高的吓人,否则谁会卖地,都跑去借粮了。
而且估计他们背后之人都是不用缴税的王爷,士绅,那从明年或者后年起,东昌府,兖州府两府的很多百姓都将沦为这些大户的佃农,等于大明直接丢掉了这两府之地的税赋,百姓也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耕地,好一招釜底抽薪。
严亮,汪涛一伙人看着张璁深思熟虑的样子,以为他是在算计事成之后能得到多少好处,眼神交流下,大伙一致同意,汪涛又出声道:“大人,您劳苦功高,这是小人们的一点孝敬,等事成了结,晚生等还另有厚报。”
说着,拿出十张明日昌钱庄的千两银票,这也是在京城非常有实力的票号,见票即兑现银。
张璁看着明晃晃的银票,倒是未曾拒绝,直接收下,原本严肃的脸色露出贪婪的笑容:“本钦差可是无功不受禄啊,这怎么使得?”
说着,便将银票塞入袖口,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看其熟练的手法明显不是第一次收钱了。
这个时代当官的老爷,还是非常重视名声的,要么不收钱,而收了钱是一定要办事的。
李元眼瞅张璁收了钱,脸上的笑容更甚,不断在边上配合着搭腔。
大户们眼见钦差大人如此上道,又纷纷拍起马屁来,哄的张璁那叫一个得意。
“这样,你们先回去准备好粮食,本钦差这几天就先开仓赈济灾民,不瞒你们说,张某领着这个差事也是被人诟病不小,如今官府粮食不多,你们也要抓紧时间,若是真饿死了人,出了什么差错,张某脸上不好看,圣上也会苛责本钦差,你们可分得清事情轻重?”
“钦差放心,我们肯定让大人平平安安的来,回京也得风风光光的不是!”
他们可比张璁还急,一方面官府有政绩的需要,不断施压催促他们花粮买地去,另一方面谁也不敢承担低价买地的名声,百姓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断子绝孙的买卖。
哪个官员敢承担这样的风险,而且出现这样的灾情,朝廷肯定也会派遣钦差过来,于是就一拖再拖,直到很多百姓家中存粮耗尽,才等到张璁这个钦差。
一阵寒暄交代之后,看着大户们离去,张璁拿出那一万两银票扔给李元,吩咐道:“这笔钱就记在东昌府上,或者可以去买些粮食,虽然杯水车薪,但也是能买个两万石粮食不是?聊胜于无嘛!”
李元看着这烫手山芋,诺诺道:“这个钱一旦收了,日后有人弹劾怎么办?那可是有嘴都说不清的,张大人您何苦给自己添麻烦呢?而且,现在东昌府的粮价已经高达三两银子一石,您当还是往日呢?”
明朝嘉靖年,正常的粮价是一两银子,两石,哪怕京城也只要七钱就可以买一石粮食,如今东昌府这边的粮商们居然私下合计哄抬粮价?
张璁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机又哈哈大笑,手指着李元,颇有些得意:“我不收钱,他们不放心,你也不放心啊,这粮价抬的如此之高,也是他们自寻死路啊,还有你是一点都不了解当今陛下啊。”
别看李元也是进士,可因为不够圆滑,朝中无人,所以一直都是被外放,他这种品级的官员,还真没资格见皇帝的真容,更别提了解陛下的性格了,立马竖起耳朵倾听。
“陛下虽年少登基,读儒家典学,但圣上更推崇法家治国。而法家的核心就是重行不重心。”
嘉靖哪有那么多时间听你歌功颂德?说的再好不如干的好,论口才别说进士了,即使是个秀才,哪个不是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是张口就来,可治理国家不能靠论语吧,不能靠写的一手好字吧?
所以还是踏踏实实的做事,说的再天花乱坠,都不如让百姓丰衣足食来的实在。
“只要这钱最后是花在百姓身上,别说一万两,他们今天敢给出十万,百万,张某也照收不误!正如佛家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看着略有些疯狂的张璁,李元暗叹,皇帝这是用了个什么样的人啊。转眼又想到,自己要走出现在的死地,还要依靠眼前这个钦差,小心地问道:“钦差大人,之后的事那样干行吗?您不怕闹出事?”
李元是真的怕张璁的计划行不通啊,他是钦差,出了事大不了回京挨陛下的训,可自己身为当地父母官,站在风口浪尖,到时候无人帮衬,千夫所指,就自己这小小的知府...得罪那么多人,哪有活命啊。
张璁打开窗户,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本还有些醉意的两人一个激灵
“李知府莫怪张某心直口快,你有没有想过你能胜任东昌知府,也是被有心之人......”
“张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提拔下官到这个位置?他们知道下官没有背景,不敢将预备仓的事上报?”
张璁点了点头,感慨道:“看来你也能想明白啊,你再细想,若是几年后你被调走,后面的接任官却将此事推到你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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