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璁自打来了东昌府,兖州府就没有一刻消停过。兖州府的情况和东昌府也差不多,几乎没有多少存粮,皇帝为了既让百姓有足够的粮食吃饭,又不至于让百姓养成好吃懒做的毛病,派遣了工部左侍郎陈璧来协助他一同赈灾。

刚来时,陈璧得知预备仓的惊天秘闻,即刻就想上密折,张璁好说歹说才按住陈璧,说道:“既然皇帝是派你来辅助我的,你就该听我的安排,皇上让你来以工代赈,你就去寻找工事,东昌府和兖州府之间有大量的良田,可是缺少水力灌溉,你的任务就是在两府之间,挖掘最少两个大型水库,还有分流运河,建立灌溉水渠。”

陈璧却纳闷道:“我身为工部侍郎,这些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可到时候没有粮食,即便选好了工事地址,也没有百姓来上工啊!”

张璁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本月二十号之前,老夫若是变不出粮食,你上密折也好,弹劾也罢,所有罪责老夫一并承担,可只要还没到二十号,所有的调度都要听我的安排。”

这才使陈璧乖乖配合,带着各县的工匠们,翻山越岭,寻找合适的水库地址。

十八号夜

张璁正在平山卫所,与指挥使李玉堂正襟危坐,书房内气氛凝重,窗外,平山卫所的夜色如墨,巡逻的士兵身影时而显露,时而隐没在摇曳的灯笼光影之中。

两人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严肃,案桌上铺着地图,两人手指时而轻点,时而紧蹙眉头。

李玉堂摇着头,无奈的笑道:“我说张大人,您怎么就笃定我会陪你走这么一遭呢?按理说,东昌府还有个东昌卫,您可以去找他啊!”

张璁哈哈笑道,摇晃手指对着李玉堂说:“你小子都到这个档口了,打起退堂鼓来了?”

李玉堂老脸一红,起身说道:“张大人,您就一个钦差大印,就要我调动卫兵,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且对手还都是......您是知道大明律法的,军政分离啊。”

“李大人,你宽心,老夫来之前,左都督同知朱福曾经跟我说过:李大人忠肝义胆,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若张某到了山东有难处,就来找你,否则我也不会如此冒昧,再说即使出了事,你就说是被我这个钦差裹挟的,断不连累你李大人。”

谁知李玉堂冷哼一声,发了一句牢骚:“朱大人倒是还记得属下,不过李某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没有推卸责任的说法,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张璁一囧,尴尬地笑道:“都怪张某嘴拙,李大人不可放在心上。其实来找你的原因,是因为我早就派我的属下,去走访过东昌卫,那卫所里军纪涣散,兵员逃难的甚多,同样都是受灾,李大人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军粮充足,兵员满编,若不是李大人心怀家国,怎么可能会呈现两个完全不一样的风貌出来?”

“好好好,你嘴里跟抹了蜜一样,我不听你胡说八道,我只问你是否真的要干这么出格?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旦真的撕破脸,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张某既已下定决心,就没有退缩的道理,要么他们把我杀了,要么就分粮于百姓。”

“都说我们当兵的疯,没想到你一个读书人也这般疯狂,可惜李某军营里不备酒,否则该喝他一坛子。”

“喝酒现在别急,等事情办妥了,老夫亲自敬你,想喝什么都跟我说!”张璁收起笑意,一脸肃穆的问道:“大明律令,遇到荒年灾年,任何人不得哄抬物价,你看看现在的粮价,张某可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吃这带血的馒头,我都会奋力一争!李大人,这些人的粮库都已经确晓位置了吧?”

李玉堂点了点头,说道:“严家的五个粮库,汪家的三个粮库,苏家的三个,贾家的......都已经私下派人盯着,别的我不管,反正到时候要给我卫所分五万石,今年我们的军田也是颗粒无收,现在的吃食都是去年的存货,还有一些是我去粮商那借贷来的。”

张璁闻言,放声一笑:“好说好说,说到底卫兵也是老百姓,哪有让士兵挨饿的道理。我听说,东昌卫的指挥使与李大人不和,这是怎么个说法?”

李玉堂巴了巴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吐出一口浊气,才继续说道:“山东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您又不是不知道,特别东昌府位于鲁西,还在京杭运河河道之上,连接两京的必经之地。故大明开朝之初,便设有二卫,在羊使君街东段路口西南角刻有“东昌卫”的石碑是两个卫所的分界线。原本平山卫主要负责界碑以南至龙湾减水坝之间运河漕粮的运输安全,而东昌卫不仅负责该界碑以北至梁水镇之间的漕粮运输,还负责东昌府辖区的治安。东昌卫指挥使与地方官员关系密切,李某人不通变故,只知道带兵,于是他们地方上有什么好事都带着东昌卫的人,反而我们平山卫被逐渐排斥。久而久之,下面的人,相互发生口角的情况就经常发生,甚至有时候还大打出手。三年前,有人走私贩盐,被李某的属下逮了个现行,沈军们过来求情,我没有放行,于是双方就....”

那个时候,管河道的卫所是个美差,除去本身可以屯田之外,还能借用河道之便走私,只要花点小钱买通同僚,就能一路畅通无阻,还不用交税,再笨一点的办法,就是对往来商船多征收一些过路费,安心税,大部分商人不愿意得罪河道卫所,都愿意出钱来息事宁人。

张璁点了点头,对李玉堂竟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感来,想当初他在朝堂不也是与大部分朝臣格格不入吗?原来竟是同道中人,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依着张某看来,李大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着实不易啊。”

李玉堂之人,用现代的话来说,能力智商极高,但是情商不足。若不是平日里带兵勤勤恳恳,没有什么把柄,早就被人参奏了。

李玉堂看了一眼张璁:“听闻前几日朝堂震动,多名王公重臣被捕下狱,张大人,您可要抓住机会啊。”

张璁微微一愣,眼中掠过一丝严谨,又迅速恢复平静,心想他说这话是跟我示好的意思吗?连皇帝都说过,自己没有人可用,若这个李玉堂真的没有什么问题,那我日后有机会,帮他说几句好话,又未尝不可!

“李大人莫说张某,你自己怎么不上心?”

“哈哈,我浑人一个,能升到指挥使这个位置已经到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军中升迁只看军功,若论资排辈,下辈子都轮不到我,您不一样,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李某书读的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但还是希望张大人能更进一步。指不定哪一日就入阁拜相咯。”

张璁如何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正因为有此事,才更加坚定了他要办好这次赈灾的事,连之后的发展他都已经在心中谋划。

这段时间他深入相间田野,走访军户百姓,愈发觉得现在明朝税制的漏洞,太祖朱元璋定下了定额田赋,即2700多万石粮食的土地税和人口税,(永乐朝因为战事频繁,稍微加重了些)意思就是,这些地方上的里甲,从农民手中把粮食收集起来,运送京城或当地太平仓,只要能把2700多万石的粮食收上来,官府的任务就完成了,当然这其中的损耗是由里甲自行承担的。开国之初,经历战乱无主之地甚多,各地卫所可以自给自足,这部分田赋还能进到中央,到了现在,民间,卫所的土地兼并严重,已经完全无法自给,朝廷收的田赋大头都砸在了卫所兵上,除了卫兵,还有地方上的县学,济养院等等朝廷公益支出,因此田赋这项税收,还没到中央就已经被瓜分干净!

除此之外还有个叫诸色课程:即杂税,包括矿税,商税等等,这些税收的征收主体是府,县一级下辖的税课司,税课局衙门,相当于当代的税务局。明朝的杂税是挨家挨户去征收的,这里面就必然夹杂假公济私的行为,县老爷定的一人一两税额,去收税的官吏收个一两一钱,是很常见的,多出来的自然就进了干活人的腰包,但变相的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很多人都说明朝穷,老百姓没钱,其实说的对,但也不对。明朝只不过是生产力相对现在落后一点,但是老百姓的勤劳是远超现代人。真正穷的原因,是中间官府把税收给截流,这部分税钱大量进了各级官员的腰包,没有流动起来,加上还有一部人特殊群体不交税,导致国弱民穷!最终明朝覆灭,当然明朝覆灭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的清,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系统,逐渐崩坏的过程。

“大人,今日浙江都指挥使汪怀安到了博平县,如今正在汪府招待各级官员,还有东昌卫指挥使也去赴宴了。”

门口传来了通讯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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