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湖月楼，乃是本地出了名的高档酒楼，除此之外，牛文正便一概不知。此时站在停满机关车、摆满宴席牌子的楼下小广场，一时无所适从，这是来早还是来迟了，父母是来了还是没来，确实是这里没错吗？一头雾水之际，忽然灵光一闪，进门找到前台所在，便向值守的大姐询问自家宴席的位置。那大姐微微低头、调整状态，抬头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职业笑容，在一个带小木板的本子上慢慢翻找。牛文正略有些不耐、也不便催促，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一眼瞥见门口小广场有一人飘然而至，也是站在原地四处张望，顿时两眼一亮、拔步奔去。
“全……全老师，你来了！”那人听见脚步声、转头来看，一见牛文正，也是露出笑容。此人看样子三四十岁年纪、相貌清癯俊雅，长须柔顺乌亮、衣衫朴素飘逸，真有出尘之姿、神仙之貌，正是牛文正最敬重的老师全不成。其人不知何方人士、六七年前云游来到大公府，先是在林府做门客，闲暇时间太多、便教授府上佣人学术和武功。林家主事者知道此事，发现此人本领不俗，遂聘请其担任私塾教师，为林家子弟授课。其思来想去，认为既然决定任教，不如进入正规书院，教导更多的学生。于是在林家的引荐下加入本地名校叙怀书院，任外聘教师。
初进书院时，全不成并未引起多少注意，陆伯谦只当是个大族推荐的关系户、无非混口饭吃，便安排其承担一些代课任务。哪知此人满腹经纶、学兼数科，不仅经学扎实、政论精熟，对于算学、文学、佛道、武艺等副科也极有造诣，各种杂学、工艺亦是多有涉猎，又阅历广博、见识过人，所教的学生对其好评如潮。加上英俊潇洒的外貌、低沉内敛的嗓音、忧郁淡泊的神态、谦逊低调的作派，当真是人见人爱、所向披靡。其不知有何心结、一直避开人群，日常总是独来独往、两点一线，自以为形迹低调，不引人注意。实际上除了其自己，全校师生都知道其人非同凡响、深不可测，不少人将其视作偶像。
牛文正读中院时，全不成曾代理过其班级的一堂历史课。具体内容牛文正已然忘记，只记得全不成丢开课本，肆意挥洒，由天地宇宙说到佛道修行，向众人讲解了一番修行的根本道理。由于此界基本上是由修仙大派所治理，大部分学生都有修仙梦想，听闻“修行之理”时无不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但听到全不成所说“修行之根本，在于修心……”这样的老生常谈时，便多数失去兴趣。牛文正却将此话听得入耳，半点没有不耐之意，仍是认认真真、全神贯注。
如今其仍记得全不成讲解修心的具体方法，称为“观照”，即从旁观的角度随时观察、监督自己的心念与情绪，对照圣贤之道的教导、时时省察，如有不足、立刻修正，是为“修行”。此为细水长流的慢功夫，初时举步维艰、效用不显，逐渐柳暗花明、天宽地广，要最终达到明心见性、明光普照的神明之境，舍此再无他法。讲到此处，全不成环顾教室，只有一人神情专注、似有喜色，仍在用心聆听，其他学生东倒西歪、窃语嘈杂，大约此番“耕耘”、成功播下一枚种子，于是走到这名学生面前，拿出随身笔墨、在其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写下“勤而行之，做到是修”几个字，再给予一个勉励的眼神，便转身离去，宣布下课。
众学生对于全不成此堂课的表现评价不高，都感觉其人装模作样、假扮高深，修行就是修仙，修仙怎能不练高深功法、神妙法术？什么内观自省、什么圣贤书，要是如此就能成仙，岂非遍地都是神仙？看来此位老师也是浪得虚名，全靠装怪。此种言论在牛文正听来颇觉幼稚，却说不出有何不妥，也不敢去同得到全班附和的优等学生辩论，只是反复思考全不成的教导，回味内心深处受到触动、脑海之中现出一丝灵光的奇妙感觉。后来全不成无意间显示武功、又为书院摆平一些麻烦，在这些学生之中形象再次高大，却不必提。
此后几年间，牛文正真就一直笃行“观照”之法，初时果然十分艰难，既难集中精神、从旁人角度观察自己，又难穿过私欲、情绪、成见织成的厚厚迷雾，十次尝试、未必能“观到”一两次。但其自幼自学“轻功”，有坚持锻炼、克服懒惰的经验，又得全不成的八个大字、多少有些不肯辜负期望的意思，竟然马马虎虎、一直坚持下来。牛文正原本是一聪明伶俐、傲慢刻薄的性格，大约受母亲白玉贞影响较重。几年下来，逐渐变成沉默稳重、敦厚慈善、豁达大度的性格，几乎是变了个人。恰逢父亲牛荣华荣归故里，认识牛文正的人或是以为小孩“开窍”、心智成长，或是以为得了父亲的言传身教，倒也不以为异。
伴随心性提升，牛文正不知不觉之间也获得了一些“修行成果”，比如见识、眼光见长，思维开阔清晰、理解能力提高，又比如能使身边之人心绪平静、戾气消减，可惜尽都不太明显、无法用于人前显示，对于成绩也无多少帮助。细究起来，也许根本不存在也说不定。之后牛文正偶尔会向全不成请教，后者并无传说中的傲慢冷淡态度、却是眼含赞许、面带笑容，十分温和耐心，并且还会从牛文正提出的简单问题加以发散，扯得几乎漫无边际。牛文正往往当时无法理解，事后加以实践、细细体会，又恍然有悟。不知不觉之间，其对于老生常谈的圣贤经论有了不同的理解，书院里人人皆学、平平无奇的武功套路在其手上也有了出奇的威力，但因为经论考试有标准答案、武术考试只考动作不考对练，此等长进对于成绩也无什么益处，也就有如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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