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窄欲坠的老木屋前,已挤满了宗亲友邻。

蛮牛和他父亲正坐在院坝里的老石磨上抽着旱烟。

蛮牛的父亲徐恒忠,正是龙源村徐姓本宗执事,七族下现任七大执事之一。

蛮牛看到徐天水,兴奋地迎将过来:“天水,你可来了。今早我来找阿爷帮我做鱼钩子,看到阿爷睡在床上喊不动,才知道阿爷不在了。阿爸说阿爷是半夜没气的,阿爷走得没灾没病,没有受难受苦。”

徐天水脑袋一片空白,没有应答蛮牛。

当徐天水来到里屋,一下扑倒在尸骨已寒的阿爷身上,放声痛哭出来。

里屋传来的伤心欲绝的哭声,引得屋外一些宗亲友邻也不自觉潸然落泪。

良久,徐恒忠吧嗒吧嗒几口旱烟,然后把烟杆在鞋底上拍了几下,熄灭烟灰。站起身来,示意人群让出一条道路。

徐恒忠独自径直走进里屋,关上门,把徐天水扶起来,缓缓说道:“天水,生死有数,富贵有命。你阿爷的命数到了,尘归尘土归土,他有他要走的路,该去的地方。你阿爷在这一世活也活了,见也见了,他走得安心知足。娃啊,你也不要放不下,要看开些。”徐恒忠语气和蔼而透露着波澜不惊的沉静,在他眼里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已经激荡不起他对死亡的悲切和恐惧。

“我叫蛮子喊你尽快回来,是有两件事情要等你来定夺。第一件事,你是知道的,我们七族下的老祖宗订立《葬谱》,《葬谱》有遗孤绝户不能土葬只能火化的规定……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知道你虽然是阿爷捡养的,你和阿爷情同至亲,从小就在龙源村徐氏祠堂前长大,早已是七族下徐姓宗族的一份子。但是,其他村有些族人提出,你没有徐氏族人的血脉,不能算是你阿爷的后嗣。关于这个事情,我与其他执事商量过了,我们是认同你徐氏族人的身份的。但是各方面的意见我们也要考虑,这才是七族下长久以来团结昌兴的基础。”

徐天水想说些什么,极力陈情、争辩或者抗议,但此时都显得无力。

郭璞峰地处黄山、怀玉山余脉交汇处,山深峰险,沟横壑纵,也因此交通闭塞,民风古朴。

长久以来,七族下围绕郭璞峰散居,不论外界社会如何变迁,七族下人始终保持着极强的宗族凝聚力,主要体现于对宗族规矩和文化的敬畏和传承,而《葬谱》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有的,这就要你来才能做决定。”徐恒忠思忖半晌开口道。

“徐伯,什么办法?你快说。”徐天水见事情有所转机,急急问道。

“我和其他执事研究过上三代族规,有一处讲到异姓归宗的事情。那是由于近几代以来,没有发生过接纳异姓入族的事情,所以连执事们都没有完整记录这条规矩。族规规定,如果异姓人申请加入我族,需取得执事人的一致同意,然后在宗庙祠堂受“七族之杖”,饮“龙砂虎血”,于徐氏先祖前三跪九叩,歃血为誓,以示对我族忠心,并誓言捍卫先祖遗志。”

徐天水听得一头雾水,却隐隐感觉到这入族之规非同小可。

徐恒忠看出了他的疑惑,进一步解释道:“七族之杖,就是接受七族执事杖责之苦。而龙砂虎血,我请教过徐道君老太爷了,他家世代都是族里的老土医。他说这是古时候岭南巫医祭祀用的一副药方子,用蛇皮、鸡冠和猫爪草研磨成粉,味道奇苦无比。说是吃了能洗清人身上的余孽,才能和神灵沟通。咱们先祖在族祭时也用过这个方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弃用了。”

徐天水问道:“那先祖遗志是什么?”

“上三代族规里没有细讲,但是咱们七族下徐姓历代祖宗传下来的遗训,就是要遵守族规,团结族人,守卫家园。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徐天水侧目看了看身着寿衣躺在床上的阿爷。阿爷生前的遗愿是要葬骨玉泉,入土为安。这个亲手把自己养大,给自己缔造了新的生命和未来的老人,唯一能够依托的人也就仅有自己,阿爷这个遗愿自己必须完成。

而且,阿爷给自己赐了徐姓,自己本就已经是徐族人,是否进行入族仪式其实并不重要。

仪式上的杖责、苦药、歃血等其实都不算什么苦楚,那也只是先人们将忠、孝、仁、义、礼、智、信等淳朴的价值观念进行图腾化的一种方式。

既然族人信仰,阿爷也定然信仰,那就尊重族人意愿。

“徐伯,是阿爷养育了我,我就是徐天水,是七族下的一员。如果通过入族仪式能够让全部族人认可我的身份,作为阿爷后嗣子孙来给阿爷行孝,那么我同意。就劳烦徐伯和各位执事尽快安排吧。”

徐恒忠脸上透出丝丝欣慰,徐天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而且和自己孩子蛮牛从小就玩在一起,他对徐天水的孝心和人品是看在眼里的。“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召集其他执事,今晚就在祠堂举行入族仪式。”

徐天水极有礼貌地说:“有劳徐伯。对了徐伯,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徐恒忠迟疑了一下,说:“第二件事……等仪式完成后我再同你商量。”然后大步走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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