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睁眸时已红光四起,黄晕普照大地。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松了松手关节,哈着气打开了门,眼角睡泪稍溢。春天的傍晚虽不及冬天时那么冷,却也是够骇人的,中原的春季美丽而又奇妙,白昼温和,黑夜寒人。外面一阵寂静,没有丫鬟家丁的来往,也没有芙蕖响亮的吩咐。    “又发生什么了?”三生拈手稍稍理了理束起的男子高髻,悠然踱步至大厅,一路上的长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厅上倒格外热闹,三生这才恍然——原来人都聚集至大厅了。    陌兮坐在大厅正门所对的华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对发生的事情泰然自若,而陈管家则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讲着话,一边将一边扬手比划,时而负手踱步。三生理了理衣裳,识趣地悄悄站在角落,一言不发地听着陈管家所说的内容。    “听好了,明日会有人来搜查府邸,大家要把一切事务整理完毕,千万不要露出一丝马脚!”陈管家的声音略带沙哑,想必眼前的“异事”令他折腾坏了。    “是。”大家纷纷应答,半晌便窸窸窣窣地散开了。    三生侧身拉住了芙蕖,低声问道:“芙蕖,为何会有人搜查府邸?”    “管家说是可能。”芙蕖特地强调了这一点,显示出对眼前的不置可否,但又想到管家特地召集众人的异为,心觉此事八九不离十,继而改口:“谁知道呢?一般来说,大人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芙蕖的眼眸流露出稀罕的神色,她那张细腻略带豪气的美庞上略过一丝阴沉。    “这样啊……没事了。”三生淡淡一笑,像是安慰芙蕖。她继而鼓起勇气走向陌兮和陈管家,还未迈出两步,谁知陌兮一下便清楚了她的来意,蓦然漠然起身,眸光似有若无地望向三生,后在管家耳畔低喃几句便负手而去。    三生自然狐疑,却也知道她不应该在意,便不再理会,径直走向管家:“管家……”未等三生的“家”字话音稳落,陈管家忽然打断:“大人让你去书房。”三生愣在原地,脑子里回荡着适才陌兮的种种行为,觉得好气又好笑,不禁失笑。陈管家的白眉微蹙,但只是一瞬,便又舒展开来,略带皱纹的微黄大手拂顺着他三寸长的白胡,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大人对冉竹,只是不作表面罢。”    三生的凤眉微蹙,对陈管家的话愣是捉摸不透。    ——书房    敲门三声得到陌兮漠然的回应后三生抬腿迈过三寸高的绣鱼木槛,识趣地将门带上后俯身低眉顺眼地作揖道:“大人你叫我。”    陌兮轻手掀开将书房隔成两部分的红珠帘子,绣着青花的白色软底鞋缓缓迈步,直至三生面前,方负手而立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搜查府邸吗?”    “我不知道,不过这很反常。”三生淡声而道。    他缓声而道,坦然自若:“因为有人告诉皇上你就藏匿在我府中。”    “怎、怎么会?”三生支吾其词,惊慌失措:“我来陈府没有其他人知道啊。”    “所以说明了有人在一开始就跟踪了你。”陌兮顿了顿,眸光微侧:“现在你在我府中已经不安全了。”    三生愣了愣,心中涟漪渐平:“我知道了……我今晚就走。”    “不。”陌兮淡声否认:“我会把你送到一个人府中,他会照料你的。”    三生不作声,也不问陌兮他要将她送去哪里——她突然发觉,自己莫名地信任他。    陌兮修长的手抬起了三生的下巴,烛光跳动,映照在陌兮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庞,他的睫毛微颤,心中略有波澜,却只是淡声问道:“你不问我要送你去哪里?”    “不问。”三生简而言之,美眸放肆地在他脸庞游离。但陌兮却丝毫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样子,唇角微扬,似是喜悦,又似是宠溺,但有一点可以知晓,他至今对她所有的笑,所有的温柔……都不是给她的,他的眸光中……分明住着另一个人。    陌兮缓声开口,柔情千种:“眉眼之间确有两分相似,不过……”他没再说话,轻轻垂下白皙的手,负手垂眸。    “不过什么?”三生并未听清他所言。    “没什么。”他侧身看向跳动的火烛,像是对三生而言,又像是对他心中某人所言:“你很漂亮。”此话一出,听得三生耳根火红。她不言,他不语。    夜半,三生紧随陈管家悄息从后门离府,负责接送的马车等候多时。如然,三生孑然一身去了陌兮所言之安地——左府。    陈管家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回了书房禀报,在此之后,他亦道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大人,您为何如此笃定明日会有官兵搜查呢?”    “宫中那些官兵武将早就对我的权利虎视眈眈,如今皇上势必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了议论,这才会召我进宫。其实皇上不说我也清楚,皇上视我如手足,召我进宫定是为了避嫌,而为了避嫌的原因定是有人到皇上跟前禀报了。如今局势动荡,他们一定会想借此机会加罪于我好坐收渔利,这点小肚鸡肠我不想便清楚了。”陌兮说话间的眸光紧盯烛火,似乎要将它看穿才作罢。    “大人高明,老夫明日定会谨慎行事,决不让他们有机可乘。”陈管家轻声应道。    “嗯,你出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还有不少事情。”陌兮淡然道。    “大人,老夫先告退了。”管家作揖退了出去。    陌兮用他那只身经百战的大手扶住了额头,每每想起适才与三生的举动,心中便绞绞一痛。    不会相思,便害相思。    ——左府    马车在左府门前稳稳停下,三生先是掀开了马车上的窗帘视之,而后才缓缓下车。左府灯火通明,即使在门口伫立,也仍能望见左府上方闪烁着金光。门前的灯笼格外醒目,走近才看清,那并非灯笼,而是用巨大的琥珀雕琢而成的雕花镂空灯盏,白中透绿的,照出的光美丽至极,好似天上星辰。    三生不禁腹诽:如此昂贵的灯盏大肆放在外面就不怕被丢了?    后来她才知道,没人敢偷他左府的东西。    三生仰头望向黝黑色檀木上卷着的鎏金匾额“左府”。她轻喃了一声。    门外照旧有两个家丁把守,三生踱步上前,不等她说明来意,家丁便俯首邀请:“公子,请进。”    三生的意外却也不大,毕竟左府早就知晓她要来的事情。她缓步随着家丁进府,眼神却不停游离——白玉墙,琥珀砖,琉璃瓦,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榍,落英缤纷,水晶喷池,花木绕眼。其规模毫不逊于陈府的规模,甚至更大见此,三生叹为观止——如此,可见左府不是权利颇高便是富可敌国,亦不可小觑。    大厅汇聚着好些人,三生一眼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那该是左府的主人。    “少爷。”家丁示意了一声便作揖着退了下去。    只见那人缓缓起身至三生面前,这时三生方看清他的容貌—— 他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剑眉凤眸,高挑秀雅,英挺的鼻子,润红的细瓣嘴唇。实实是一个千年一遇的美男,只谓谪仙惑人。精致白皙的美颜之庞上没有陌兮的那种漠然之感,反之,他带给三生的,更多是温如细水的柔情,令人能想与他细水长流。他身着一袭白衣,披着一件白斗篷,绝色面庞上噙着一抹温笑。    “冉竹公子。”他淡笑,深邃澄如清水的眼眸忽而闪烁:“欢迎光临左府。”    “深夜突访,实有冒犯。”三生低头作揖。    “请坐吧。”他邀请三生入坐宾位,自己则入坐主位。    “我叫左笑安。”左笑安温声而道,似笑非笑地将三生上下快速打量一番,继而淡笑:“我虽与陌兮交往甚好,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请我帮人呢。”左笑安竟直呼他的名字,可看出关系匪浅。三生抬眸一笑而过,心中很不自在。向来细心温柔的左笑安自然发觉这一点,便扬手将下人撤了下去,待到偌大的大厅唯独三生与他二人时,方噙笑而缓声问:“不知公子是陌兮何人?”    三生定住,半晌略带慌张地支吾道:“我……在下与大人毫无关系,只是有求于大人罢了。”    “有求?这京城有求于他的人可不少,想必是有其他缘由。”左笑安依旧温声,可眼眸中却多了几丝柔情,喃声道:“真像啊……不愧是她的血脉。”    “什么?”三生此次却听得一清二楚,蹙眉问道。陌兮好似也说她像一个人,莫不是与左笑安所说之人为同一人?    “没什么。”神似的回复,但一反陌兮眸中的深情,左笑安多的只是感激:“想起一位故人罢了。”这丝感激并不显见,却让三生一览无余地捕捉。她亦没有问,直至那丝感激的眸光湮没于悄然透进的月光中。他微笑,笑意宛如脉脉清风,扣人心弦:“今宵月色极好。”不知为何,三生竟明了他之意,会意,莞尔一笑。    她在他的白衣素袍身后,款款迈向万花盛开的花园。    花园偌大,中有水池,月光辉映在水中闪烁,如梦如幻。百色的花相互衬托,如若一片小型花海,石道上偶有亮色的花瓣,似是无意,又似是有意。花香馥郁,飘然入嗅的……还有左笑安身上淡雅的丁香花香。    他们缓步迈上花间桥,俯视这一方美景,别有一番意味。    “这花开得真漂亮。”三生心生赞叹,不由说出了口。    左笑安深邃亮黑的瞳孔由花移至三生身上:“平日闲来无事便来打理这些花卉,用心自然开得如意了。”    三生蓦然唐突地问道:“公子可有心上人?”话一出口,三生立即后悔了——第一次见面就问这样的私事确实很失礼貌。于是三生急忙摆手解释道:“呃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自古鲜花赠美人,公子如此悉心照料这些花朵,想必是因人的。”    左笑安失笑,眸光中满是温柔,看得三生入了神:“鲜花赠美人的说法很片面,如我,虽有香花却无美人相伴。”    三生疑惑,微蹙眉:“公子俊美温和,照理说应该有很多人追求才是。”    “儿女私情这种事情讲的是缘分,纵使有再好的人追求,不是自己中意的那终究是没有用的,不是吗?”左笑安淡笑,精致绝色的凤眸忽闪,皎洁的月光下,他的轮廓若隐若现,犹如画中人一般。    三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间,左笑安蓦然朝三生踱近了几步,微然俯身,完美白皙的下巴轻轻放在三生的脑袋上,轻轻吸了口气,轻笑道:“公子身上有我一位故人的香气。”    “什、什么香气?”三生的脚不禁后退了一步。适才的距离,快让三生窒息了。    忽然,几滴冰凉落在三生的美颜上,她抬头,他抬眸——烟雨朦胧。    远处家丁递来一把油纸伞,左笑  安轻手接过,每个动作都如此儒雅。一片鲜艳的花朵开在花间桥上,二人同撑一把伞,脚步未迈,空气静默。    左笑安抬眸,望向星辰大海,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之下忽隐忽现淡言:“它没有名字,这个香气……如今世间唯有你一人独得。”三生听得一头雾水,如同伞外淅淅沥沥的润雨。    他蓦然扬手,轻拂三生脸颊,红唇一弯,温如曦光:“姑娘?”    三生脸不觉一红,别过头狡辩着:“公子,你认错了。”    左笑安的秀手抬起三生的下巴,帅气的面庞忽而靠近,吐气扬眉道:“姑娘。”此时他的语气变得笃定,心中迷雾忽散。三生欲辩,却被他而后的话深深堵住:“难道要我验身一试?”他的美眸移向三生锁骨之下。    这这这这……这个场面似曾相识!果然……真是近墨者黑。    三生的脸唰的红至耳根,如烈火燃烧一般,她紧捂身子,身子略略后倾,终于妥协:“是是是,好了吧?”    “坦白吧。”左笑安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你……不是已经猜了个大概了?”三生似笑非笑。左笑安竟也毫不掩饰地点头,但却没再追问下去了,他不想追问,也没必要追问。    左笑安蓦然一笑,侧身盯着三生。三生亦抬眸,眼神打了个正着,忽感耳畔一阵温热,丁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他调侃耳语:“明日日中,寻我罢。”三生愣住,久久才被左笑安拉回了府邸。    春雨绵绵,唯你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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