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羡鱼笑道:“你们两个,人小鬼大,倒是想得开!”见她的贴身婢女给她使了眼色,想着应该是请来的各家娘子都到齐了,“好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咱们也出去吧!” 几人都点点头,走了出去,去了向家为老太太修建的花房之中。 绿菊,墨菊,紫菊,各类菊花,形态各异,应有尽有,堪称一绝。 赏花,其形态,其气质,其品质,缺一不可。 王家其实也有一座比向家更大的花房,只不过王家并无极好此道之人,且耗费人力财力颇多,遂搁置起来,只是派人时常维护打扫而已,多时未曾开过。 王蓁浏览着一盆盆菊花,倒是极为喜爱紫龙卧雪和瑶柱玉凤,还有一盆二乔,色彩鲜明,品貌上佳,尽态极妍。 “郡主也喜欢这瑶台玉凤?”旁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但听到耳中,却总有一种怪异之感,王蓁认出来了。 “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王蓁轻轻触碰着晶莹洁白的花瓣,“怎么?难道程娘子也喜欢?” “花无百日红,比起花的颜色好看与否,我更为喜爱有气节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程素清缓缓一笑,“濯清涟而不妖。” 王蓁真是要被膈应死了,好大的一朵白莲花,你喜欢就喜欢,跑她这儿来炫耀什么?还有,她就是长得好看怎么了?碍着她什么事儿了?花无百日红,啊呸!她又不是花儿! “本郡主生于红尘,长于红尘,既存于世,更是人世的五谷养育成人,可比不得那九重天上的仙子,光靠点露水就能养活自己!” 身后忽地传来清脆的笑声,王蓁转过头,就看到了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子,她的眼神里,还有些无奈和歉疚。 “对不住了,二位,我只是觉得郡主的说话方式及其有趣,是以笑出了声,还望两位见谅。”那女孩子还对二人福了福身。 王蓁对这个女孩子的磊落还是很欣赏的,还了礼,“这位娘子无需介怀,说话就是给人听的,不是吗?”然后问起姓名,那女孩子是赵震的亲妹妹,名唤赵霏,年方十四。 “既如此,那我就托大一回,叫你一声阿蓁妹妹了!”米霏性子爽朗,倒是像在军营长大的。 一旁的程素清被两人甩在一边,无人问津,脸色愈加难看。眸光暗了暗,看了眼脚下的湿泥,王蓁两人面前的绿牡丹,暗自靠近两人。 “啊!”王蓁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声源处,就见到程素清向自己扑过来,刚要闪躲,就被旁边的米霏一拉,闪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程素清压坏了尚家老太太最为喜爱的绿牡丹。 不止如此,脸上还沾染了不少泥土,精心装扮的妆容,完全都被毁了,脸色也扭曲了。 因尚羡鱼做东道,是以,见了程素清后,忙命人带她去厢房重新梳洗打扮。王蓁见自己身上也有不少的泥点子,也和她说了一声,由赵霏陪同,换身衣裳。 “怎么回事?”尚羡鱼冲着的却是她身边的大丫鬟粉蓝和粉黛。 粉蓝将自己刚刚从看护花房的婆子那里得来的消息,附耳说给尚羡鱼听了。 此时,其他贵女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的闹剧,更有不少是围观了全程的,不过人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委婉提醒,“刚才的情况真是险啊!若不是赵家娘子伸手拉了一把,恐怕比现在程娘子的脸上还要多出来一些伤痕。” 另一位钟灵琇也出声,“是了,这地上的泥土虽有些湿润,可断不至于使人滑倒,而且……”钟灵琇支支吾吾,降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按照程娘子摔倒的方向,也不应该会殃及到郡主那里啊!” 钟灵琇是安阳伯家的嫡出娘子,所以在这里还算能说得上话,几个人议论的声音自然也被记在了尚羡鱼的心里。 又一位太常寺正卿家的娘子郑怀妍也说道:“的确是这样,程家娘子摔倒的方向,和郡主的位置有很大的偏差,除非是……” 除非是故意的,否则怎么会直直扑向王蓁? 尚羡鱼听了,脸色愈发阴沉。 真要出了什么事端,就算抓出了罪魁祸首,王蓁也不计较,可王家难道心里不会有疙瘩?这程素清,也是够蠢的,竟然想要毁了人家的容貌,也是够狠毒的! 如果王蓁的脸真的毁了,看她程家还能剩几个人! 尚羡鱼忍下心里的这口气,接着和自己的宾客谈笑风生,其他人也看出来她的脸色不佳,便都撇开此事不提。 即便如此,待到王蓁回到花房,气氛也还是有些迟缓凝滞,不复之前的热闹。 “哟,你们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儿的么?现在怎么一个个都成了闷葫芦了?” “是啊,难道咱们两个是开心果不成?缺不得?”赵霏笑嘻嘻地接上话茬。 尚羡鱼不禁啐道:“去你的,仔细你的脸皮是不是变厚了!看来舅舅把你带到军营那几年,是去练脸皮了!” 言笑晏晏之间,气氛有所回暖。 待到作诗赏菊过后,众人便都回了家,尚羡鱼也赶忙将今日之事告诉她的母亲和祖母。 “祖母,都是孙女不好,没有看好您的花!”尚羡鱼满脸愧疚与不安,向坐在上首的尚家老太太请罪。 尚家的老太太虽然对她这个嫡孙女不错,可比起王蓁和其祖母崔氏,那就差得远了。 “无碍,不过是一盆花而已,”尚老太太挥挥手,一脸庆幸,“还好阿鱼你与郡主的私交不错,她没有计较,程素清,以后宴会什么的,就少下帖子请她了。”说完满脸无奈与恼怒。 她算起来应该是程素清的姨祖母,只不过程素清是她的庶妹的外孙女而已。当年,她与庶妹关系也还算好,就想帮扶一下她的外孙女,谁知竟是这样一个货色!难怪她的舅家都不愿再与她来往了! 这也怪她,要不是今日郡主没计较,尚家也有可能因此遭难。 想到尚家差点因她无所谓的恻隐之心而差点遭致祸端,不由更恨程素清的愚蠢与狠毒。 尚羡鱼的母亲赵氏端坐于座位之上,丝毫不担心她的婆婆会否犯浑,见了尚老太太的表情后,缓缓开口,“母亲,这个清姐儿,这几年您清修,也不知道往常她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所以生了怜惜之心,也是情有可原。” 尚老太太被儿媳给了个台阶下,脸色好了许多,却又疑惑于那所谓‘惊世骇俗’的事情,让赵氏说给她听。 待到赵氏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掉半盏茶水后,尚老太太的脸已经黑的跟锅底灰一样了。 “行了,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待到尚羡鱼母女走远了,才吩咐身边的丫鬟,“一会儿你把我那盆二乔和瑶台玉凤,胭脂点雪送到王家,权当作赔罪了。” 那丫鬟点点头,退了出去。 “你说什么?竟有人害她!”一向情绪内敛的元维煜,盛怒到极致,竟单手折坏了手中的羊脂白玉笔管。 他看了看手中折断的毛笔,随意扔在了地上,引得代墨大呼浪费,暴殄天物。 “世子,咱们要不要帮郡主出口气?”代善的语气很是谄媚,极力地想要为自家主子拉好感。 “听说程郎中为鳏夫多年,未曾再娶,膝下也只有一嫡二庶三个女儿,并无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找人给程郎中说个媒吧!” 代善挠着脑袋,十分苦恼,“世子,要是以后您和郡主成亲了,您也一直没有子嗣怎么办?” 元维煜轻飘飘看他一眼,代善毫不怀疑那是来自世子的鄙视,“不是还有阿婳吗?要是阿蓁喜欢男孩子,就从她那里过继一个,不喜欢,那就无所谓了!” 代善和代墨满脸崇拜,这果然是真爱啊! “娘子,尚家老太太送来了几盆菊花,说是今日之事请多担待,他们家也会给您一个交代,这几盆花是给您压惊的,太太让奴婢给您送来。”淡衣如实复述尚家人的原话。 王蓁扫了一眼,抬头轻笑,“你就说,本郡主十分感谢尚家老太太忍痛割爱,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事情,不必介怀。”而后俏皮的看向淡衣,“他们懂得什么意思。” 毕竟是小女儿家的争端,牵扯到整个家族就有些不理智了,她只需要尚家给程素清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就好。 可能今日以后有许多人会觉得她霸道专横,人家虽然是想要害她毁容,不也没成吗?至于如此紧追不舍? 可他们没有自己的经历,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今日能躲开那是她运气好,身边站了个出身武将之家的赵霏,若是没有赵霏呢?她就要被毁容了! 转眼,已至元旦,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王蓁穿着厚厚的冬装,穿梭于人群之中,走到了王家专门宴请宾客的院落。 一进院子,就见到了事事与她不甚对付的王茵,还有王芙王蓉王萝王芮。 老太爷的父亲只有两个嫡子,老太爷和他的三弟,只是,应了慧极必伤那句话,从小天资聪颖不输其长兄的三老太爷,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际,得了一场风寒去了。 未娶妻,也未留下子嗣,本来老太爷想要从自己的嫡子中选一名出继,可终究是没有娶妻不合规矩,更未及弱冠,被老太爷的父亲祖父阻止了。 且,老太太出自崔家,身份过高,就算曾经老太爷的父母想让其兼祧两房或是出继嫡子,也处于种种思量之下,放弃了。 但是,二老太太就曾经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三老太爷的名下,最后被断然拒绝了。 王蓁还是头一次听到她三叔祖和二叔祖家有这样的往事,再一想想大二房还曾想把王茵过继到长房,突然明悟了。 她们大二房这帮女人,是要靠过继发家致富啊! 厉害了!佩服佩服! “婶婶,茵姐姐。”王蓁笑着上前见礼。 韩氏母女虽然十分厌恶王蓁,可碍于身份,不得不还礼。 “阿蓁妹妹,好久不见了,最近可还好?”王茵试图在脸上挤出一丝自然的笑容,可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都差不多半年了,自从三年前王茵吵着闹着离开女学,见面的频率也少了很多。 “自然是不错的,多谢阿茵姐姐关心。”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没怎么的她,她也不必给人没脸。 “婶婶,阿茵姐姐,我还有些事情在身,就不打扰了。” 转身就走,留下韩氏母女看着她的背影羡慕嫉妒恨。 今日是元旦,整个大乾都极为重视的日子,王蓁的打扮自然也很隆重。 翠纹织锦羽缎大氅,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夹棉的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长衫,头上戴着金琨点珠桃花簪,蕉叶玲珑翡翠流苏,摩羯荷叶羊脂白玉钗,耳上是粉玉镂空桃花耳坠,皆是十分稀罕的物件儿。看的母女二人,眼热不已。 两人心思大同小异,一个想着若是没有王蓁的出世,万一自己女儿被过继,得不到郡主之位也无妨,谢氏的体己,自己女儿不也能得到许多,横竖血缘关系是抹不掉的,怎么也能支应一下她亲哥哥。 另一个想着,如果王蓁没有出世,那么她现在有的,应该都是属于自己的,怪王蓁抢了她的东西。 这灼热的眼神,王蓁就算是一直没回头,那也感受到了。 加快步伐,走到了已经身怀有孕四个月的小袁氏身边。 “大嫂,你小心点儿,别碰着我的两个小侄儿!”王蓁见小袁氏有些站不稳,忙上前扶住。 “你不用这样小心,旁边还有我的好几个丫鬟呢!”小袁氏摸着自己相当于常人四个月的肚子,温婉一笑,更显母性。 “你这不一样啊啊!这可是两个小家伙,你身子更重了,你身边那几个丫鬟还忙得不行,精力也不多,就让我身边的丫鬟看着你吧!”王蓁拍拍小袁氏的手,执意不肯让步。 恰好文氏也到了,听到了王蓁的话,“是啊,大嫂,你可得注意点儿,双胎本就比单胎更为辛苦,还是听阿蓁的吧!”然后压低了声音,“毕竟你这一胎可是长子嫡孙,多少眼睛盯着呢!” 小袁氏和王蓁心头一凛,互相对视一眼,忙让几人身边的丫鬟小心看护。 毕竟王渊的身份太过诱人,未来的国公,成为他的妾室,那就算终身有靠了。 这段时间,小袁氏简直就成了靶子,她二叔祖母哥哥的孙女,还有她大哥成亲前就被打发走的大丫鬟,都想要暗害小袁氏流产,幸亏发现得早,小袁氏身边的袁嬷嬷又精通女子孕期忌讳,又有严女医坐镇,方没有酿成祸事。 一个人,想要自己生活变得更好没有错,可仅仅为了自己好,就可以轻易践踏与其毫无干系之人的性命吗?这样扭曲的想法,她真的无法苟同。 好容易捱过了这席面,王蓁将小袁氏安全送回正则居后,回到房间就命人备水沐浴,去去乏。 浴桶里铺着层层叠叠的红色玫瑰花瓣,芬芳扑鼻,在这热气与香气的双重作用下,王蓁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合上。 白竺一直在外间守着,听到里间没了动静,皱了皱眉,“娘子,您还需要热水吗?” 然,回答她的依旧是一室的寂静。 推开门,就见到一身紫衣,恍若谪仙的男子,微红着脸,把浴桶中娇小的女孩儿裹上衣物,伴随着哗啦啦啦的水声,抱了出来。 白竺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嗓音,快步进入屋子,想要从元维煜的怀里把自家娘子抢回来,这场景,要是被出自己和另外几个大丫鬟见到,就是满身张嘴都说不清了! “安世子,请把我家娘子放下,您一个男子,进入女子闺房,您觉得妥么?”白竺后背冷汗直冒,面上却强装淡定。 元维煜没有搭理白竺,抱着还在咂巴嘴的王蓁,将她放在大床上,而后掀起自己的衣袍,坐在床沿,“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阿蓁和本世子的事情,我们两个现在差的不过就是个名分,赐婚成亲是迟早的事情,我若是直接一点,留下痕迹,她就不得不嫁给我了,可我并没有这样做,不是吗?” “而且,当初是我安排你到她身边的,还记得吗?”元维煜说着,还用手轻轻抚了抚王蓁白里透红的脸颊。 白竺静下心来,咽了咽口水,虽然她迷迷糊糊有些赞同元维煜的说法,可这终究于王蓁的名声有碍,“安世子,奴婢很是感激您当年的救命之恩,还让人教会奴婢本事,可欠您的我已经还清了,我现在的主子是郡主,怎么样我都要为她考虑!” 她七岁丧父丧母,家产被族人悉数吞没,是安王府救了她,教她知识武艺,可之后被送进王家的几年,她也一直为他传递她家娘子的消息,今年彻底结束,本就是两清了而已。 所以,现在,她不需要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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