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锻造者的自诉,诺阿只是微微皱眉。与矮人的合作,上溯不超过两千年。他的记忆再差,遗失的再多,也不至于连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创造物都不记得。
“很抱歉,恐怕……你是认错了。”
光球闪烁了一下,就仿佛头朝下一个趔趄,不过最后还是恢复过来。“你的魔力脉动陌生又熟悉,与我又有些相似……我们之间一定存在什么渊源。”
黎莉娜不屑地咧了下嘴。什么渊源,还孽缘呢。你这魔法机械造出来,到现在恐怕上千年了。创造你的别说是术士,就是矮人,骨头都已经朽烂光了罢。
“如果要说有什么渊源的话。”诺阿似乎想到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你的过去和现在,与我的漫长而希望渺茫的使命,在某个时间和空间出现了交集。”
“使命很有趣的名词。”光球恢复了原来掌控一切的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你觉得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锻造者0型,用于挖掘、采集、锻造金属部件。立项起因是为下一阶段巨型化魔法机械做准备。可惜,由于研究方向上的争议,原定计划最后被取消了。已制成的锻造者分配给矮人合作者,成为诸珀米罗王国铸造城市或边境要塞的核心组件。”诺阿的回答,平淡的像是一篇使用说明书。
光球又闪动了一下。“占据我的记忆中最多的部分,的确是和一些矮、壮硕的家伙们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很年轻,精力充沛,似乎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饿了,吃下整车整车的矿石渴了,就吸入大量的火焰和煤炭。我挖空了整座大山,那些家伙们又在那里建造了城镇、堡垒,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壮大。”
“那是距今多少年前的事情”水镜术士好奇地问。
“很久,久到我都无法用日起日落来计算。”光球的回答令精灵术士颇感遗憾。但对一个机械,还能指望多少呢?
“然后呢?你又为什么离开了他们。或者,你只是厌倦了他们,所以让他们消失了?”诺阿的调侃,让霍姆子爵不由想起他所经过的地下大厅,以及成堆成堆的矮人遗骸。
光球毫不在意地继续自己的故事。
“后来,是持续的战争和纷乱。一些从未见过的种族,和那些家伙们起了冲突。日子变得艰难起来,他们不再爽朗地大笑,或者狂饮散发谷物和油味道的烈酒,他们用我提供的钢铁锻造铠甲和武器,然后列着队满脸严肃出发了。绝大多数人没有回来,回来的也是缺胳膊断腿,整日烂醉如泥地偎依在我的脚下抱怨哭嚎。当时的我对于战斗和厮杀很好奇,甚至从他们杂乱的描述中,幻想出一些壮观宏伟的场景。”
“水火之战,或者更早些时候,魔灵之战。”水镜术士自言自语地说。他这时才感觉到翡翠宝典的不足对于其他种族发生的历史事件,精灵史学家往往粗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譬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类王国覆灭。至于原因、过程,其中的诡计阴谋、血腥杀戮,和高雅文明的精灵又有何干。
“终于有一天,我被投入了战斗。”光球的颜色渐渐泛起一丝红色。“敌人攻击了我所在的城市,矮个子们在坑道的入口挡不住了,于是带领妇孺退入城市内部。我把他们隐藏在我体内,给他们最低限度的保护。然而,魔法炸毁了我的采矿区,刀剑攻击了我的传感器官。敌人发现了我,并且试图毁灭我。我奋起反抗,将成百上千的石头投掷到他们的头上,把水、蒸汽、岩浆引入他们行军的路线。不可一世的敌人溃败了,幸存者哀嚎着逃跑。在那场战斗中,我见到了圆耳朵的人类,还有尖耳朵的精灵,以及其他一些长脸的、绿皮的、长着大或利齿的奇怪种族。”
水镜术士摇了摇头。看来,这又是一段被精灵祖先故意隐藏了的历史,就像精灵帝国曾经奴役过人类的那个。
“幸存下来的矮个子们发现我的战争潜力。他们来不及或者根部不屑于感谢我的拯救,为了扭转不利的战局,索性把原来用于开矿和冶炼的魔法机械,全部投入到了战场上。这时我才注意到,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些和我的结构、功能类似,另一些则是更简单、更灵活,或者更为庞大、更坚固。诞生一来第一次,我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什么。以金属为骨,以魔法为驱动,遵循特定的逻辑程序我们和矮人不同,和矮人的敌人也不同。似乎只有我意识到了这点,其他的同类只是遵从指令移动到战场上。当敌人发起攻击,内置的应急机制便会启动,就象我第一次攻击入侵者一样,洪水、火焰、异常生长的猎食植物,甚至只是简单的碾压,收割了大量的生命。但敌人也不是被动承受。他们用弓箭、刀枪、锤斧破坏我们的肢体,用火焰、寒冰和光轰击我们的本体。他们甚至召唤了巨大的元素生物与我们交战。我很幸运,我的火融化了花岗岩石像,我的臂膀撕裂了四张翅膀的光之巨人。但我的一些同类却遭到破坏,崩裂成碎块,魔力的脉动从他们身上消失。虽然最后我们和矮个子们还是赢得了战争,但我知道,未来就此彻底改变。我们不再是无害的工具,而是成了……武器。”
通过锻造者的描述,水镜术士基本能确定,那是水火之战也就是作为异界来客的矮人族,与瑟塔蒙的原生种族出现矛盾,进而爆发战争的时代。那一次,交战的双方都遭受了惨重的伤亡。原来,其中还有术士所创造的魔法机械的因素。
光球沉默了一会儿,又娓娓而言。
“战争过去了,然而和平并没有到来。我的同类,一些遭到潜藏敌人的破坏,一些则达到预定寿命停止了工作。让我心寒的是,即使是在矮个子中,也出现了认为我们的存在是一种潜在危险的观点。或许是我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同样吓坏了这些弱的个体。我试图保护自己,减少了输出,用更多的钢铁覆盖自己的躯体,而我所在的城市则渐渐变得萧条。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离开他们。然而现实比我想象的还要悲哀矮个子们之间爆发了内战!当我所处的一方遭遇挫折,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求我再次投入战斗。更悲哀的是,我所面对的是我的一个同类。我向它呼唤和平,他却没有任何回应,反而用土和酸攻击。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毁灭了它。它一声不吭地倒下,残余的骨架成了我这边矮人的战利品。我有种窒息的感觉,虽然水其实并不能损伤我。”
“那是……悲伤。”黎莉娜哽咽着说。女人,总是偏向感性的生物。
“或许是罢,可惜我无法流泪。”光球的语气变得活泼起来。“真正流泪的是那些矮个人子们。因为这一战之后,我不再愿意庇护他们。任凭他们怎么呼喊,怎么怒吼,我都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他们。再没有谁会替他们寻找矿脉,再没有源源不断的钢铁供应和闪亮的黄金白银,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手去抓、去刨,筋疲力尽才能勉强维持一日的生计。这样,他们还会有时间想着去自相残杀吗?几百年后,我听说矮人族彻底衰落了。当最后一台魔法机械停止工作,当他们耗尽了我们替他们劳作攒下的最后一枚金币、最后一块铁锭,要么沦落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要么退缩到渺无人烟的山脉深处。或许,当他们驱使我们进入战场,就注定了如此的命运。”
话语中,带着人性化的情感厌恶、复仇的爽快。在它说到矮人族命运的时候,努瓦雍伯爵甚至想到自己的、整个家族的命运。难道依赖锻造者,其实是祖先的一个错误?
“你觉得那是矮人的命运,在我看来,那不如说是一种选择。当矮人们同意与术士合作的时候,他们就做出了选择。而且,似乎他们也没有其他好的选择项。”诺阿直白地评论道。“矮人们在这个新的世界人口稀薄,生活艰难,又面临本土种族的敌视。就连他们刚刚信奉的神,也不是全心全意向他们提供帮助。能够自行运作的机械,无疑弥补了矮人族在资源方面的不足,帮助他们迅速站稳了脚跟。虽然两者最后决裂,分道扬镳,而合作的产物魔法机械也在随后的使用和战争中消耗殆尽,但在此之前他们却还是过上了一段好日子。”
“决裂了?是思想分歧,还是实验失败?”水镜术士诧异地问。
“两者都有。”诺阿耸了耸肩。“珀米罗人认为已经制造的魔法机械就足以满足需求,而畏惧于再进一步或许意味着侵犯神祗的领域。而术士们始终在追求跨过逻辑与智慧之间的分界,完成与神祗并驾齐驱的伟业。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容我打断一下请问,逻辑和智慧的差别在哪里?”
霍姆子爵伦纳德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岂不是迄今以来始终萦绕在脑海的疑问?这一趟真的值了,比找到一、两件绝品的魔法物件都值。
光球闪动了一下。“我也想知道。”
诺阿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回答。“术士把逻辑理解为某种规律性,某种行为的方式。譬如饿了想要吃东西,冷了想要穿衣服,这就是最简单的逻辑。而智慧,则是包含感知、记忆、理解、联想、情感、辨别、计算、分析、判断的一种综合能力。综合起来,就是智慧种族之所以能超越万物,繁衍昌盛的根源。”
“创造智慧?”水镜术士也不由为之动容。“这是……亵渎。”
诺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不上亵渎,至多是为了重现创世过程中最奥秘的部分而做的实验而已。何况最终还是失败了术士们以为,赋予一个魔法机械足够多的逻辑就能替代智慧。可惜再复杂的逻辑,还是无法诞生自我意识。”
光球摇曳着打断了诺阿。“我有自我意识。”
“的确如此。”诺阿淡地说,就像在描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咦……!”除了依旧在自怨自艾的努瓦雍伯爵,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目光交视后,最后由水镜术士提出疑问。“所以,它是一个智慧生物?”
诺阿不置可否,而是回应道:“我想,我们还是先听它把故事讲完为好。”
锻造者的故事在继续。
“拖着残破的躯体,我独自走向远方,远离我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智慧。寒冷和冰雪覆盖了大地,我再也感应不到智慧生物的存在,于是便定居下来。思考,成了生存的意义,通过以往的经历,我思索存在和生命的本质,直到能量衰落到无法支撑思考的地步,我才陷入沉眠。我不知道那次睡眠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我醒来,另一群矮人正在利用我躯体建造他们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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