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天这关头,马克西米利安其实不用在威廉姆十四世面前出现。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能避过遭流放的结果。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皇帝的旨意,一张诏书就能实现。所以帝国的大公爵们虽然在城里都有府邸,在城外也有庄园等产业,自己却绝少到此觐见的原因。而多芬子爵的名头,可没有给马克西米利安与那些帝国栋梁类似的权利。他之所以来船宫主要是表现对父皇的尊重,威廉姆十四世可并不喜欢自己的手下养出先斩后奏的习惯。敲打姆格楞伯爵,则是意外之喜。
现在,是到了转换角色的时候了。阴谋家、走狗,将隐入夜幕,化身为残暴的复仇者。
离开表面热闹,实则充斥肮脏的勾心斗角的船宫,马克西米利安来到外侧廊道。这里没有宫室内的魔法增温设施,空气里带着霜月的寒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那清冷注入自己的胸膛。呼,重重吐出浊气,似乎整个身体都轻松了。
沿着走廊,缓缓走在因为入夜而有些阴晦的宫殿间,立柱上点燃的灯火,在他身后留下摇曳的黑影。不过他这样的贵人不会在此感到恐惧。不远处,每隔十厄尔便雕塑般屹立着一名甲胄卫兵。即使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宫廷里依旧有人在值守。伺候皇家和贵族们的男女仆人,为贵人们提供歌舞娱乐的乐伎舞女,守卫宫殿的卫兵和军官,都是维持皇家尊严必不可少的要素。这些人作为个体的权利,为了皇家的尊严不得不被牺牲了。
然而马克西米利安可不是来这里悲天悯人。他熟稔地拐了个弯,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石制建筑。经过皇家卫士的简单审核,他便进入这处守备森严的两层楼里。而他真正要的地方,则是在坚固闭塞的地下。顺着墙壁上火把的光照,马克西米利安径直走入一处宽阔的厅室。镶嵌在屋子顶部四角的魔法晶石闪烁着乳白的光辉,将内部照的亮如白昼。
马克西米利安的目光,被地面上以铜银金属铸造的巨大魔法阵所吸引。
“多芬子爵。”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猝然转身,这才发现入门的地方,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从靠墙的椅子上站起。椅子旁的桌上,摊开的书籍,半空的酒瓶和木头酒杯,一些串在铁插上还冒着热气的烤肉,暗示这这位的悠闲。
“你认识我吗?”马克西米利安警觉地问。
“卡迪斯,很荣幸为您效劳。”健壮男子爽朗地笑道。“您也可以用我的术士名,月眼黑曜。”
一名四阶的术士马克西米利安注意到他穿着普通的冬季长袍,而且确定自己以前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您很少借助传送魔法呢!有些同事还曾传说您有魔法恐惧症,惹得我的师妹垂头丧气了好几天。不过听说大剧院的时候您用过魔法装备,还有个坠星海南岸的紫袍术士襄助,想必之前的都是谣言了。”被视作神秘古板的术士中,竟然也有他这样健谈的,马克西米利安也颇为惊讶。卡迪斯,或者月眼黑耀眨了眨眼。“您是有急事吗?也是,这个日子要瞒着亲朋好友偷跑出来,还真是不怎么容易呢。”
马克西米利安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而误解了,不过他也无意解释。这些服务于皇家的术士对贵族和皇室都缺乏尊敬,是从帝国草创时代就延续下来的惯例作为帝王之盾的术士,他们只遵从皇帝本人的命令。成为术士,无疑也就成了平民阶层改换身份的最佳途径。这位月眼黑耀恐怕就是此类案例。
“我想……去一趟老城。”马克西米利安做出迟疑不定的模样。
健壮的像是个修道士的月眼黑耀一副了然地点点头。“老城?是北市街,还是船厂附近?哦,上个月刚在露天剧场旁边新建了一个传送点。要不要试试那里?”
术士不该是自命不凡、眼高于顶的吗?这个自然熟的术士是不是平常缺少交谈的对象,所以抓紧一切机会滔滔不绝起来了。或许正是这个性格,才会在今天的日子被打发来看护传送阵罢?不过对于马克西米利安来说,为了确保隐蔽性,魔法传送无疑是今天最佳的途径,也就不得不忍受这术士的唠叨了。不,事实上他很高兴有这么个机会接触皇帝直属术士团的一个成员。
“露天剧场?那里的传送阵是由哪支部队负责守备的?”
露天剧场,也称圆形剧场,是敏塔阿玛多瑞斯最早,或者至少是保存至今年代最久远的公共设施。它位于城北的老城区,紧靠撒加河岸。那里和船宫之间距离并不太远,却隔着大片宫殿区和两座浮桥。在古代,像敏塔阿玛多瑞斯这样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传送魔法阵是城市内各区域之间的联系必不可少的手段。即使是在魔力大大衰弱的人类统治时代,撒加塔伊诺帝国也在都城、省会等大型城市内不断增加传送阵的设置以维持统治。传送阵附近配置治安官乃至军,则是帝国的一项标准规则。退一万步说,使用需要至少一名术士学徒进行操作的魔法阵通常是贵族、富商们的特权。他们这样的人可不希望经历一段奇妙而短暂的魔法之旅后,被一群乞丐流民抱着大腿祈求施舍。要是被顺手摸走了什么重要物品,更会成为当地上流阶层能说上好几个月的笑话。更严重的情况,不心撞上政坛上的盟友欢场上的情敌,岂不是有够让人尴尬的。因此传送阵的守备队也承担着保护贵人们隐私和安全的责任。
术士翻了翻手边一张被打磨过好几次,残留着斑斑墨痕的羊皮纸。“飓风骑兵团的两名骑士,格拉翰和叶尔喀。配属的步卒是剑门守卫的一个队。”
对马克西米利安的询问,卡迪斯术士并未感到意外。帝国历史上曾发生过某位重要人士因为身份被识破而遭到刺杀的事件。即使是在某任皇帝下令将敏塔阿玛多瑞斯城内的传送点周边一百厄尔的方圆视为皇领,在此范围内任何私斗暗杀都将被认定为叛逆行径的法规,还是会遇到有心人收集传送点附近接送马车上的族徽从而泄露贵人行踪的情况。预先问清传送阵的守备情况,是非常熟悉传送这种交通方式的人才有的习惯。
马克西米利安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那就去圆形剧场。”飓风骑兵团的成员主要驻扎海斯勒姆,和驻扎希努利亚的剑门守卫一样,是最不可能与他的敌对者有瓜葛的帝国军队。而且圆形剧场也离预定的接应地点比较近。
卡迪斯点了点头,随即开始激活传送阵。他走入中央,用手握着一根镶嵌在法阵中的铜柱注入魔力。金属铸造的魔法阵颜色渐渐变红,同时发出嗡嗡的响动。即使这时候,术士的嘴巴也没闲下来。
“您听说过吗?前些天几个缺乏天赋的术士学徒,哦,他们现在自称魔法师了多么可笑的称呼啊!就像街头卖艺的杂技师、傀儡师似的。那几个魔法师制造了一种新的传送装置,号称能把传送的价格降低到一次几个奥瑞aur的水平。要知道,传说术是一种精细的魔法,我们为皇家和贵族提供的服务也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可有些人就是喜欢用钱来贬低魔法的价值。”
“他们成功了吗?”马克西米利安随口问道。他也走入法阵的范围,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这样的装置,据说是将人体在主物质界和某个虚空之间转换,一旦故障甚至连灵魂都能撕裂。
卡斯哈哈大笑。“当然失败了。他们用的不是魔导性最佳的青铜,而是金和银,魔法阵的大也不是五个厄尔,而是两库比,就是刚够一个人直挺挺站着的范围。在那个微缩版的传送装置上,他们还镶嵌了红宝石、蓝宝石、月白石、荧石,把它装饰的像是狂欢节的彩灯。为了吸引眼球,他们把两个这样的缩版魔法阵分别放在出征之门和屠宰场,举行了一个公开的实验。一条披着彩巾的狗被拴在城门那侧,接着……,简直笑死我了在装模做样的一番表演后,狗果然消失了,几百个人跟着他们跑到了目标地的屠宰场,在那里看到的不是一条狗,而是半条,准确说,是后半身。倒是那条彩巾,完整无缺的传送了过来。”
“这是……成功了一半?”马克西米利安对法术方面的事并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估。
“当然是失败了。”术士笑着回答。“呵呵,想想看,传送屠宰场,多么讽刺的一对组合。实验结果证明,他们的方法一个是不安全,甚至可以说危险另一个是他们为了弥补天赋的不足而引入的昂贵施法材料,造成传送阵的性价比极低。前一个周围凑热闹的平民都看出来了,就开始起哄,用垃圾石头丢那几个人。那些魔法师狼狈不堪地逃出城,古迹好几年都不会再回来了罢。”
听着术士说的笑话,马克西米利安的心里有种惊猝的感觉。童年时经历过魔法传送当晚他做过类似的噩梦,都是自己或别的人完整的站进去,出来的时候身体就剩下一半了。与那条倒霉的狗相比,只剩半个身体的人类在地上翻滚惨叫,还挥舞双手拼命寻找失去的部分,那场景可真比半条死狗恐怖多了。
“动用了黄金和宝石,这些人的身家可不低呢。凭着这样的背景,我觉得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继续他们的实验罢。”虽然一边腹谤着术士大条的神经,马克西米利安本能地用自己精密的大脑分析其中的背景含义。
“哈,这才是这件事里最可笑的部分了。他们的实验材料,也就是黄金和珠宝,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来自一个贵族资助者您应该认识,伦纳德冯霍姆子爵。听说那位前议员远行探险去了。等他回来,发现蛊惑他的魔法师们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真不知道会多恼火。而且都知道这位子爵的财务状况不佳,希望这笔打了水漂的钱不至于让他为难两个贵金属的传送魔法阵,当场就被愤怒的民众砸烂了,碎也被哄抢一空。”
马克西米利安微微皱起了眉,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位本以为只是健谈的术士。这座城里恐怕没有人不知道霍姆子爵是依附在他手下的。卡迪斯术士引导到这个话题,莫非是对伦纳德支持魔法师的提醒或警告?还是隐藏在帝国历史的迷雾中,让人无法轻视的皇家术士势力对他的试探?
他的脑子转得很快,嘴上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原来如此。那样的话,他们短时间内的确不会在城里出现了。”
“好了。”月眼黑曜终于摆弄好魔法阵,抬头向马克西米利安示意。马克西米利安点了点头,他便发动了术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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