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喻不是平民百姓,他是藩王世子,皇室血脉,除了皇帝,没人能够逼迫他必须造出这种纸。
他完全可以找“意外获得”的借口,表示自己并不知晓造纸之术。
郭濂深感无奈。
他还是无法舍弃留名青史的诱惑,沉重地颔首应下。
“我可以替你引荐,但你得自己同马贩谈。”
楼喻终于笑了,“郭大人愿意保驾护航,本世子感激不尽。”
离开庆王府,郭棠随郭濂同行回府。
他一路上闷闷不乐,神情郁郁,失了往日的精神气儿。
郭濂到底慈父心肠,叹息问:“做什么苦着一张脸?”
“我是不是很没用?”
郭棠转过脸,面无表情望着郭濂,眸子里写满认真。
他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中。
和楼喻相比,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而楼喻却可以同他爹互相较量,甚至隐隐高出他爹一筹。
他羞恼的同时,又觉得无力。
或许在楼喻眼里,他连同对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郭濂第一次见儿子露出这样难堪的神色,正酝酿如何安慰,却听他皱眉继续道:“爹,你说,他是不是真有反意?”
郭濂一把捂住他的嘴,低斥道:“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
“爹,”郭棠扯下他的手,神情郁郁道,“再这么继续下去,你就不怕咱们家再也压不住庆王府了?届时您怎么跟朝廷交待?”
郭濂倒是很意外,没想到他儿子还有这样的觉悟,不由心中甚慰。
他语重心长道:“这你不用担心,爹早就找好了后路。此前爹收到京城来信,如今朝纲紊乱,连老师他们都有隐退之意,爹瞧着,总觉得会出大事。”
郭棠惊讶地瞪圆眼睛,“已经这么乱了吗?”
他爹口中的老师,乃大盛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极高,连皇帝都对他尊敬有加。
如果朝政已然乱到让他都心生退意,可见到了山穷水尽之际。
他不由问:“爹说的退路是指什么?”
郭濂压低声音:“这些年,爹藏了不少银子,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天,咱父子俩可以带着银子隐居,岂不快哉?”
郭棠先是一喜,接着眉头一皱,“倘若天下真的大乱,那您认为庆王府还能”
“你是傻了还是被楼喻蛊惑了?”郭濂没好气道,“就凭那三千无能府兵?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郭棠也觉得如此。
他想了想,又道:“爹,咱们去隐居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带上楼喻?”
郭濂斜着眼:“你什么意思?”
“到时候他走投无路,我给他一条生路,他还能不谢我?”
郭棠畅想道:“他可是皇室正统血脉,您难道不想让皇子龙孙给咱们端茶倒水?”
郭濂浑身一个激灵,瞪直了眼。
想啊!他太想了!
他笑眯眯地拍着儿子的肩,“有志气,不愧是咱老郭家的种!”
郭棠笑着低下头。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面到底有些隐秘晦暗不愿透露。
今日见了楼喻,只觉得他风华更盛。
回府后,郭棠从桌案下的暗屉里取出一本书,翻开几页纸,目光落在那页插图上。
身旁伺候的长随瞅见一眼,不由腹诽:公子的喜好真是古怪,总爱看两个男子滚在一起的图。
看着看着,郭棠突然气冲冲地将书扔到地上,嘀咕道:“画的什么狗屁玩意儿!丑死了!”
长随小心翼翼捡起书,问:“公子若是不喜这本,奴去买新的回来?”
“买再多有什么用?”郭棠往后一靠,拉着一张脸,“没一个画得好看的。”
长随暗叹一声,壮着胆子道:“公子若当真喜爱,不如奴替您买个标致的人回来?”
郭棠沉默片刻,叹道:“再标致,能及得上他?”
毕竟伺候多年,长随对郭棠的了解甚深,他转转眼珠子,低声道:“公子若有喜欢的人,将人弄到手不就行了,何必让自己伤神?”
郭棠翘着腿,瞧他一眼,哼笑一声:“你倒是机敏。那你说说看,如何能弄到手?”
长随凑近一些,轻声道:“公子,您可是知府之子,在庆州府,除了家主,您可是这个!”
他竖起拇指,接着道:“可是那位不一样。不管怎么说,您的身份足以压制那位,又何必如此小心?”
“你懂什么?”郭棠拧眉道,“如今他和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是想同归于尽,咱们也就完了。”
“您不让他同归于尽不就行了?”长随双目微敛,掩住其中深意。
郭棠不断念叨这一句,忽地一笑,“你倒是说说,如何做到?”
长随信口道:“咱们有一千驻军,庆王府有三千府兵,看似数量上有所差距,但咱们有武库。”
郭棠斜目瞧他,“那又如何?”
“众所周知,庆王府兵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早就惫懒多年,没什么战力,咱们驻军训练不断,骁勇善战,两者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而且,庆王府兵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最多就是些木制的弓箭,箭头都只是木头削尖的,什么刀啊斧啊就更别提了。
“可咱们不一样,武库里铁制的刀枪箭矢完全够用。更何况,庆王府兵连身像样的盔甲都没有。公子,咱们完全有能力压制他们,不如将人夺了来,省得受其钳制。”
郭棠深深瞅着他,语气听不出什么:“以前没看出你还有这等心思。”
长随立刻跪地道:“奴只是不愿看到公子伤神。”
“可你别忘了,他有账本,一旦出手,咱们也讨不了好。”
长随却道:“只要出其不意地将人制住,自然不必担心账本。”
用人质交换筹码,自古以来,都是相当好用的。
郭棠可耻地心动了。
想到今日楼喻在他面前“指点江山”的风华和气度,他胸腔处瞬间迸发出一股意气。
他立刻起身道:“我去找爹商量!”
郭濂本就被楼喻压得憋屈,一听郭棠的话,也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就算楼喻有账本,可楼喻真的悍不畏死吗?而且一旦账本泄露出去,他们父子完全可以趁机跑路,反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们可以跑路,楼喻能跑吗?当然不能。
皇族贩卖私盐或许有罪,但罪不至死。可皇族若是有谋逆之心,那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楼喻可以用账本威胁他们,他们也可以向朝廷上表楼喻生叛一事。
依皇帝多疑的性子,楼喻就算没谋反,也会被皇帝以谋反罪处置。
不管怎么说,他们郭府都不会亏,说不定还会举报有功。
郭濂越想越觉得他们赢面很大。
他欣慰地赞了郭棠一句,然后道:“此事必须周密谨慎,没有万分把握,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要么鱼死网破,他们郭家逃走隐居要么庆王府因谋反罪名被朝廷抄家斩首,郭府一家独大,所有盐利据为己有。
就在郭家父子沉浸在美好未来中时,楼喻正仔细听取冯三墨汇报。
他冷笑一声:“郭府果然贼心不死。”
楼喻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郭府的警惕。
他如今掌握的巨额盐利,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绝对强有力的地基,这个空中楼阁终有倒塌的一天。
楼喻需要的是牢牢控制住整个庆州府。
郭府就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
他让冯三墨秘密潜入郭府,买通郭府奴仆,让郭府奴仆在郭棠耳边煽风点火,以此激起郭家父子的决心。
庆王府和郭府终有对峙决战的一天。
楼喻要做的,就是稳稳把控整个步调,坐等郭濂主动出招。
冯三墨低首道:“殿下请放心,武库不足为惧。”
别看那长随说得好听,其实州府驻军的战斗力相当稀烂。
郭濂这个知府当得很不称职,又是个贪得无厌的,朝廷拨给驻军的粮饷,估计郭濂都贪到自己腰包里了。
没有足够的钱粮,驻军吃不饱饭,谁还愿意天天消耗体力训练?
太平日子过久了,不仅府兵,连朝廷驻军都懈怠了。
武库就更别提了。
铁制的武器很容易生锈,长期不用的情况下,又不花钱让人专门保养,那些武器能不能正常使用还是个问题。
楼喻面上带笑:“京城有没有新消息?”
“据传,皇帝要为贵妃修建一座凤凰台,耗资巨大,国库储备不足,民间苛捐杂税更甚。”
楼喻暗叹,这位皇帝也只在削藩这一件事上兢兢业业。
原书中,这个凤凰台就是一个导火索,原定三年完工,结果还没建到一半,就被起义军气势汹汹地推倒。
不过,楼喻担心的不是凤凰台,而是皇帝不久后的另一个决定。
他会在贵妃生辰前,诏令各地藩王入京,为贵妃祝贺生辰。
这个决定当然不合常理,不过一个贵妃而已,凭什么让皇子龙孙奔赴京城为她祝寿?
楼喻无所谓祝不祝寿,只是京城的水太乱太浑了,原著中庆王去京城后,不慎摔断了腿,变成一个瘸子。
楼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他必须为此做些准备。
好在贵妃寿辰在秋收之后,他还有时间进行谋划。
“三墨,我给你半年期限,在京城秘密培养咱们的耳目,以及,密切关注宁恩侯府,事无巨细。”
宁恩侯府,是他大姐的婆家。
冯三墨立刻领命:“是!”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楼喻低声问:“交给你的密码语都学会了?”
冯三墨点点头,“学会了。”
“京城水深,以后传信皆用密语,”楼喻道,“密语不能外传,只允许暗部通晓。”
冯三墨领命退下。
楼喻刚伸出一个懒腰,就见冯二笔急急忙忙跑过来。
“殿下,田庄来报,说是城外突然出现了大批流民,如今围了咱们田庄,一个个眼都红了。”
楼喻一愣,“可有伤亡?”
“目前还在对峙,”冯二笔满脸愁容,“若是阳乌山那群人晚两天出发就好了。”
霍家旧部皆被派去运粮,否则有他们在,那些流民肯定不是对手。
楼喻神情肃穆:“可知流民数目?”
冯二笔道:“约莫三四百人。”
三四百人,肯定有拖家带口的,除去老弱妇孺,剩下的壮力估计不足三成。
且流民长途跋涉,无粮充饥,身上肯定没什么气力,战斗力不足为惧。
但是,人到绝境之时,往往会迸发出强大的潜力。
楼喻就怕事情失去控制。
他肃容下令:“立刻通知李树,点三百府兵,同我一道前往田庄。”
希望一切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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