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向我隐瞒身份。”她突然想起来一般问道。

脚步声停止,黎微小心翼翼问道:“水小姐生气了吗?”

“很难找到遇上这种事情不生气的人。”水萦鱼回答道。

“明光是我遇见水小姐之前创立的,我不清楚水小姐对明光的态度。”

“只是因为不清楚我对明光的态度?”

“还有别的。”黎微乖乖承认道,“不想用这样的身份给水小姐留下第一印象。”

11

“怎样的身份?”水萦鱼问,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气愤的情绪,更像是毫无所谓的睥睨。

“冰冷的企业家,将金钱奉为至高无上的毕生追求。”黎微说,故意用一些委屈巴巴的落寞语调。

“人都是这样的。”水萦鱼甚至安慰起她来。

“不是这样的。”她依旧用隐隐约约落寞的委屈语调说,“至少水小姐不是这样的。”

水萦鱼自出生便拥有了绝对的财富,很少为这类俗物烦恼。

“水小姐这么好。”她说,“我也想像水小姐这么好。 ”

“因为崇拜引起的爱慕?”水萦鱼思索着问道,“就像狂热的粉丝?”

“不仅仅是崇拜,水小姐。”黎微否认道。

“还有什么。”

黎微犹豫地默了默,似乎在为其真实原因感到不好意思。

“还有更深更深的感情。”

“什么感情?”

“说不清楚,只是看到水小姐的第一瞬间,直觉便给出了未来的决策。”

“未来的决策,听起来像是开会的时候和下属们商量出来的答案。”水萦鱼说。

“全是我一人的想法,只靠alpha的直觉。”

“alpha的直觉。”水萦鱼重复她的话,“就只是直觉?”

“只有直觉,但已经足够了。”

水萦鱼没说话,黎微也不再说话,轻踩在草地上的窸窣响动重新占满空旷的寂静。

烟花在头上炸响,顺着通着的电话传到水萦鱼耳里。

“可怎么也不能只靠直觉维持婚姻。”

她忽然说,用的是“婚姻”这个词。

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对于婚姻的态度大多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他们认为自己还有大把的青春挥霍,并不愿意早早与旁人系在一起。

除非真是遇到了正合心意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婚姻有关的设想逐渐充满未来的规划。

水萦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偏向,但黎微从她这句话里察觉出令人欣喜的端倪。

她已经在考虑她们未来的婚姻了。

“不用担心。”黎微发现自己忽然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我会努力的。”

“如果水小姐愿意的话。”

“愿意什么?”水萦鱼问道。

“愿意和我在一起。”

水萦鱼避开她的问题,“你现在在哪里?”

“在动物园门口,我发定位给你。”

黎微笑起来,甜甜地问:“水小姐是要来找我吗?”

“在那儿等我。”

电话挂断。

水萦鱼站起身,被子滑落在地上,她没心思去捡,穿上拖鞋往楼上衣帽间走去。

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什么,把手伸进衣兜里找了找,没找到手机,又小跑着到楼下去拿。

“喂?水小姐?”黎微的声音从她再次拨过去的手机里传出来,“我在原地等着你,别急,路上注意安全。”

最后那句注意安全其实有点多余,除夕晚上即使是最拥挤的路段此时也空空如也,一辆车也没有。

“去附近找个暖和的地方。”水萦鱼说。

顾虑到她可能不愿意,水萦鱼又加了一句:“我能找到你,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

黎微顿了几秒没说话。

“黎微?”水萦鱼叫她的名字想确认她有没有在听。

黎微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水萦鱼敏锐地发觉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水小姐。”她似乎吸了吸鼻子,然后刻意掩饰地清清嗓子。

她的声音里多出许多脆弱的意味。

水萦鱼拿着手机上楼,一边换衣服一边和她通话。

“我还在,说。”

不算冰冷也不算温柔的几个字。

“我好想你。”黎微说,“好想好想你。”

“为什么会这样 ”她困惑地问道,依旧是脆弱小孩的语气,“一想到水小姐心口就酸酸的,酸酸的甜甜的。”

“就像小时候最爱的糖果,五毛钱一小块。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是很贵很贵的天价,我买不起。”

“现在买得起了。”水萦鱼说。

“嗯。”黎微说,“现在买得起了,可是我不敢去买。”

“为什么?”

“漫长岁月将无法企及的渴望周边裹上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美好光环,其实他们很可能并没有那么美好。”

“所以宁愿放弃?”水萦鱼脱下睡衣,对着全身镜看着自己的身体。

脑袋里忽然现出黎微的脸,跟着又现出黎微的身体,与她此时一般,白皙如雪,浑然天成。

黎微在电话里回答:“算不上放弃,只是让他们保持原本的美好。”

水萦鱼偏开脑袋不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自欺欺人。”她这么评价道。

黎微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倒也没恼,只无奈地说了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

她童年里说得上美好的事物本就少得可怜,宁肯自欺欺人地遮掩也不愿意戳破岁月蒙上的馨然假象。

“水小姐吃过那种糖果吗?”黎微问道,“五毛钱才能买到一小块,包装纸很漂亮。”

水萦鱼穿好所有衣服,最后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又从里面看到了黎微,此时已经衣装整齐,不再有刚才叫人心神不宁的模样。

水萦鱼说:“我不爱吃糖。”

其实她没吃过。

慕念绝不会允许五毛钱一块的劣质糖果出现在小水萦鱼的世界里。

但她不舍得这么回答黎微满是期待的询问,她不舍得用看起来明艳的童年,去与黎微布满阴霾的过去做对比。

“其实我也不爱吃糖。”黎微说,“小时候没吃过糖,就以为糖是世界上最好美味的东西。”

“之后长大了有钱了,发现糖果的味道也不过如此。”

“说起来可笑。”她说,“我人生第一颗糖,是上学兼职打工时老板给的,后来被他拖了半年工资没结。”

“没什么经济来源的高中生,拿着国家每个月两百块钱的补贴,辛苦打工赚的钱没有踪影,有段时间穷得几乎快不过下去,差点被饿死,每次一饿就想起那颗甜甜的糖,所以逐渐不喜欢糖的味道。”

水萦鱼不知道该怎么接,她已经到了车库,从钥匙架上随便选了辆,坐进去启动引擎,发出一串轰隆声。

“没关系的。”她说,“在那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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