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隐有犹疑,端详着永清的神色:“公主会不高兴吗?”在那夜,他也察觉,并非是许长歌一味趁人之危,永清也有些情不自禁。

“怎么会?”永清一出口,突然明白他在顾忌什么,直摇头,“先生不必顾虑,我与许侍中,实非良配。如今他又与刘梁勾结,仿佛是悬了一把刀在我头顶一般。”

“那么公主,必定又想问刘骑、梁符二人了。”顾预心下释然,笑意也变得轻松。

绕过了许长歌,一切话都变得好谈了起来,她点头:“想必,他们二人也是类似吧。”

顾预沉吟一下:“不。”他突然反问永清,“公主觉得,他们之中,谁为主导?”

永清不假思索:“刘骑。他奉侍君王二十多年,深得父皇信赖,权势煊赫,辖制禁卫——”

清音蓦然刹止,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梁符布衣出身,侍奉四朝君王,早年为霍胤谋事,却仍能在先帝清算下保全其身,官至尚书仆射。”他并不笑她,只细细地分析,“刘骑虽然与陛下最为亲近,但他一介宦官,纵使手眼通天,终究无法逾过身份的限制,朝事主力并不在他。更何况,梁尚书与许侍中有师生之谊,又有印绶在身,恐怕心中很难心甘情愿与刘骑为伍,他们二人,对刘骑也多少有些保留余地。”

永清豁然开朗:“先生的意思是,刘骑反倒是最薄弱的一环。”

“是的。”顾预颔首。

她渐渐暗示:“可是刘骑、赵都执掌皇城,仿佛在我卧榻之旁放了一把刀。”

让向来不齿小人行径的顾预给她出损人的点子,有一点强人所难。

他果然犹豫,沉默了一霎。

在顾预的认知里,就算被奸佞所害,也应当由君主裁决,澄清玉宇。为人臣子,是不可擅作主张替君行事的,否则和乱臣有什么区别?

永清轻叹一声:“先生不知,昨日……”她低下声音,“我差点被赵都……”

她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昨日发生的事。

顾预看向她,她簪环已卸,秋浦芙蓉一般伶仃素净,眉眼间淡淡哀婉。

他墨色眼瞳不由震动,终于还是为她让退了一线,低声道:“既然如此,公主实在是骑虎难下。但赵都已暂解官职,要动他,也无由头。至于刘骑,若要斩绝他的性命,恐怕有些难度。”

“先生以为当如何?”见他松口,永清眸中兴奋。

顾预无奈看了她一眼,细细为她筹谋:“外朝之臣,启用罢免,尚有同僚可以评议,若要使外臣失势,等同于要扳倒他同气连枝的所有党羽。但宦官则不同,所有权柄皆来自陛下,生杀予夺,皆在陛下一念之间,刘骑看着位高权重,但实际最为脆弱——公主请想,我朝哪有操持权柄的宦官,得了善终的结局?即便先帝当时诛杀霍胤,令黄门十位宦臣封侯,位极人臣,温熹晚年,这十人不也一样和陛下离心离德,最终夺爵下狱?”

顾预有理,但她总不能慢慢地等皇帝捱到晚年,对刘骑失去信任吧。

但是反间计,也太难了,更何况刘骑狡猾,对皇帝奉承至极,很难让皇帝对他心有隔阂。

她以手抚额,陷入沉思。

“刘骑想重履昔日黄门十侯的风光,”她若有所思,“但也有人想极力避开当年黄门十侯的下场。”

顾预迅速问:“谁?”

“周常侍。”抽丝剥茧一般,一截思绪渐渐显现,她答,“周常侍曾向我示好,还婉拒了陛下尚书台的委任,当初刘骑搜查兰林殿,也是他为我递来的消息。”

“贪功冒进之人多,急流勇退者少。”顾预笑了笑,“这位周常侍,倒是不同凡响。既然公主在刘骑身边有眼睛,盯着他一段时间,总会找到纰漏之处。”

“那多慢呀。”她有些等不及了。

永清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问:“皇城禁卫精锐,还是西京屯兵精锐?”

顾预不料她问这个,只答:“西京禁卫几经裁减,如今只有羽林、虎贲二卫常驻,更不在校场操练,自然不及西京屯兵。”

她仿佛玩笑般:“屯兵由蘧将军领着,既然兵在我手,要不我们直接清君侧,搞个宫变吧。”

永清语气轻快,但顾预明显感觉她确实动了这个念头,连忙阻止:“万万不可。即便成功,公主这样也会使得蘧将军身名俱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各地藩王宗室,若是效仿此举,那大燕永无宁日了。”

“我只是玩笑。”她小声辩解,心虚低头。

面前小公主颇有些委屈,垂头丧气,顾预一瞬间觉得自己说得过了。

他刚想开口道歉。

永清眼睛已突然一亮:“但是,宫变不可取,若刘骑他意图宫变,我们制止,还不可吗?”

“刘骑如今正是春风得意。”这在法理上说得通,但顾预颇为犹豫,“可如何让他生出这样的胆子?”

“他想不想不重要,他要不要调兵进宫,也不重要。”永清如释重负,指尖将木简敲得嗒嗒响,“只要让我那好父皇,相信刘骑有这个胆子,不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们都可以帮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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