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多年被皇帝猜忌的结果,太子文史骑射差强人意,唯有在自保一项上,有着惊人的敏锐直觉。

东宫车马停在欧阳野下榻的函宾馆许久,遣了车吏几回敲门,一座两进的宅院硬是寂静得无人应声。

连着宿卫行从在内的三十多人就硬生生地在门口等着。

“我就知道,”太子又撩开门帘子,探看一眼,“欧阳野搅不动许巽,那肯善罢甘休,如今定是埋怨到我身上了,打定主意不应声,叫我吃个闭门羹不说,回头还要跟陛下上书,再和家中唆摆一顿,又让长沙王和湘阴侯上书,到时候……”

他说着便要下车强行闯门,肩膀却陡然被身后女孩子按住。

“三哥。”

永清示意他坐回来,挽起青锦帘,露出车厢上一块镂雕的栅格车窗:“你看那里。”

他们的马车别在函宾馆门前,正在一棵秋梧树下,这行道斜对面另有一棵二人合抱粗的歪脖梧桐树,仿佛是镜像一般,也在一处宅院门前停着一辆驴拉着的皂布小车。

“我们来后不久,我就听到有轮辘的声音。”对面的车窗黑漆漆的,明明已让人看不大清,却好似感受到这边的窥探般,迅速放下车帘。她说,“结果那车里,也不曾出来一个人,去敲哪家门。”

太子正窝火:“这坊里的人都死绝了。”

永清好言相劝:“……三哥再想想?”她时常觉得,自己仿佛是半个太子太傅一般,总要引他。

但太子分明不领情:“五妹,你有话直说。”

“我的意思是,”永清深深屏息,转头盯紧了那辆小车,“那辆车,似乎也是和我们一样,要去见欧阳野的,不然怎会远远地停在别人宅门前,却不下车,也不敲门?要么,它也等着欧阳野给我们开门,要么是避忌我们在前,不敢在我们面前见欧阳野。”

太子若有所思,仿佛经脉一通:“那欧阳野未必是想臊着我们,也可能怕后面那辆车不知情形,妄自跟了进来,叫我们撞见。”

他主意已定,点了两个东宫宿卫:“去看看那边是什么人。”

那两名褪去戎装的宿卫尚离了十步远,就听得一声驴叫,带着车向前面奔去,心虚得分明。

太子立刻下令:“捉住他!”十几名宿卫应声而动。

宿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他”是什么,转而直接抽刀砍向那头驴,一声嘶鸣过后,小车也倒了下来,仿佛一个瓮笼般把里头的人扣住。那里头的人仍龟缩其中,不肯出来。

宿卫直接把一个葛布短衣的人捞了出来,双臂反扣,两只手被高高提起,推到太子面前:“还不老实点!”

这人大呼冤枉:“我一升斗小民,实在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贵人,饶命,饶命啊!”

“在墙角鬼鬼祟祟做什么呢?”太子冷声道。

“没、没做什么!小人真不是盗贼呀。”那人磕巴着极为恐慌,“只是今秋收成不好,腆着脸上京来找个富亲戚打打秋风,谁知吃了一顿闭门羹,小人真没做坏事,小人只是乡野村夫,不懂燕阙贵人的忌讳,饶、饶命啊!”

他抖如筛糠,面如土色,直让太子怀疑冤枉了良民,回头有些责怪永清:“你是不是想多了。”

那人趁着太子转身,也偷觑向轩车深处,却被一双冷清的眸子蓦然盯住,那少女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她轻轻笑了一下。汉子不由一愣。

她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你是做什么的?”

“小人在家务农——”那人又哭天抢地,还未开始嚎啕贱民凄惨,生之何艰就被打断。

她笃定道:“你不是。”

太子一愣。

那人抽噎一顿,连忙辩解道:“这位贵人娘子怎么懂得农田上的事?小人如今一身穷得只剩这件粗布短褐了,除了伺候两亩瘦田还能干啥,要是能有别的活路,也不能沦落到现在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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