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西京满城尽落叶。
光秃的树梢连刮过的北风也显得愈发料峭瑟瑟,苏苏打起帘进了撷珠阁,捧进一个做工精致,四面满是蟠螭蛇纹,上头却被打磨得平滑如镜,可鉴人影的铜盒,好奇道:“公主,您上次不是说,您和太子跟那湘阴侯世子闹得颇不愉快嘛,怎么他这几日三天两头给您送东西呀?”
永清提着的笔尖在竹简上画了一个圈,她沉默了一霎,含糊其辞:“……他自然是要献殷勤。”
“献殷勤。”苏苏怔了一下,转而笑靥如绽,“我们公主的气度自然是什么男儿都得折服的。”
“……”
往日这种玩笑,她常开在许长歌身上,但现在苏苏却发现永清正眼神复杂地凝望着她。
“公主?”她未放在心上,转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盒子,“您不赶紧看看?先前您也说,那南方蛮夷能安什么好心?后来发现是那块据说流失已久的悬黎古玉,连您也说不出他半个不好的字来。”
欧阳野,是想让她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那日他想简单粗暴地巧取豪夺,被她一把拦下,却也不敢和她撕破脸,竟有一点渐日图谋,软磨硬泡,想迂回地让她松口。
而他算计的那个人,还跟个孩子一样笑呵呵地在她面前傻乐。
永清心情复杂:“你倒是觉得他……挺好的。”
铜盒的锁扣有些太紧了,苏苏拨了半天,抬起头回了一句:“是呀,我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永清的笔杆“啪”一下折断,她声音抛得有些尖:“你说什么?”
难不成,是她棒打鸳鸯,从中作梗,成了那种话本传奇里的仗势欺人刁难有情人的恶主?
苏苏被她吓得手上一用力,铜盒顿时在地上摔开了,露出一块襄陵出产的织成锦缎,苏苏抱怨道:“公主您这么大声干嘛。”她蹲下去捡起来,“那回您失踪了,我正好在那楼里撞见了他,他二话不说就答应帮我找您,而且事后还守口如瓶,颇有君子之风。”
她越称赞欧阳野,永清越头皮发麻,忍不住地阻挠:“……说不定,只是看在阿祖和阿娘的面子上罢了。”
“长沙那边的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苏苏一顿,“其实,若真有可能,也是湘阴侯惦记着昔日横野将军的情罢了,可父辈的交情,他还能记着,颇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意思,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永清已经开始自责起来。
她为什么没有事先问苏苏的心意?
苏苏这时,话锋一转,却道:“可惜湘阴那地,实在太远了。”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永清如释重负,忍不住以手抚膺,长叹一声。
苏苏颇为遗憾道:“湘阴侯世子也算是身出名门,还算能入皇后殿下的眼,可湘阴侯是要世代镇守南疆的,江南卑湿,皇后殿下肯定舍不得放您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受苦呀。”
“啊?”
合着苏苏是在琢磨她和欧阳野。
“您的笔怎么断了呀,”苏苏取走她手里的断笔,嗔怪道,“还握在手里,要是被木刺扎到了怎么办?”
永清对她的唠叨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只紧紧追着她的神色:“你怎会这样想?”
“嘿嘿,我现在看到哪家贵胄公子,都要琢磨一番,能不能入公主的眼,配不配尚公主,”她极为夸张地以手捧心,作出极为忧愁操劳的样子,“不然怎知日后要到何处谋生呢?”
永清弹了她一下脑门:“怎么,我成亲了,你还要跟着我不成?”
苏苏突然意识到永清这是在反问她,惊恐道:“什么?原来公主打算以后就不要我了?”
她起初以为永清又是在逗她,但是这回室中静默了一霎,永清竟悄然移开了目光。
“公主不许不要我!呜呜呜!”苏苏撒下手中物什,从背后抱住她,半威胁半撒娇道,“我好不容易看着公主,把公主拉扯这么大,您休想把我甩开,我一辈子都是公主的人!”
“我倒是想啊,”她胳膊力气惊人,勒住永清锁骨,让她一窒,咳了两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要是敢这么干,阿娘也要把我训斥一顿,再给你挑个身家清白的门第,照样把你打包,送出长秋宫。”
这倒是几乎铁板钉钉的事。
苏苏鼻子有些酸,大燕风俗早婚,皇室公主更是早早地就打发笼络各家去了,永清能留到这个年纪,蘧皇后还没开始给她婚事打主意,已是为外人咂舌。
她们俩又能如此亲密无间地过多久呢。
“你不会想哭鼻子吧?”永清冷不丁一问。
苏苏的泪意马上缩了回去:“没有。”她松开了永清,将恼气都撒在了欧阳野送来的铜盒上,“我到要看看这回这世子还能送来什么东西?不会就是一块织成吧?”
已松开的铜匣里吐露着半截翠色织成,五色彩线密密刺绣,夹以金丝,华贵得有些俗气,这样的东西,在西京看久了,眼睛也有些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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