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了别人不算什么,赢得了自己,才是真无敌。

面对这欲望的终极,李暮蝉竟然生生止步,还将之斩断了。

吴明先是失魂落魄,而后神情狰狞的看着李暮蝉,因为他明白,自己终其一生再也无法超越此人了。

一个向上攀登的人,尤其是从最底层,一步步历尽艰辛磨难,矢志要跻身顶峰的人;这样一个人,多数只会想要不住往上爬,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更多,野心越大,欲望便会越深,难以自拔。

而在欲望之海中,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于蜗牛角上争名逐利。

可如今,李暮蝉走出来了。

吴明哑声问道:“你当真舍得?”

这一刻,李暮蝉站在灯下,仿佛一尊玉像,晶莹的血肉似是夺尽了天地间所有光华,显得格外从容,优雅,而且超脱世俗,不带半点烟火气。

天地间,似是有一股恐怖的杀机于奉天殿内席卷开来。

但这股杀机不是李暮蝉所发,而是来自吴明,来自霍天鹰,还有独孤一鹤,以及杨慎,甚至是皇帝。

他们全都看着李暮蝉。

“咳咳,先别动手。”李暮蝉轻咳了两声,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我闯入这座江湖,遇强敌无数,历遍凶险磨难,见惯人心险恶,方有今日之气候。可乾坤易得,本心难守,纵观本座过往种种,初为夹缝求生,挣扎求活,后为欲之所向,掀浩劫重重,闯血雨腥风,终至顶峰。”

吴明木然道:“看来你后悔了。”

“不,我从未后悔。”李暮蝉摇头,“当年不悔,今日亦不悔……我只是见过了顶峰的景色,如今要下山了。”

话到这里,李暮蝉的语气稍稍一顿,复又轻飘飘地道:“这座江湖我来过,见证过龙蛇并起、天骄辈出,已是留下了最精彩的印记,也画出了最惊艳的一笔……但这并不意味它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全场死寂。

李暮蝉则是继续温言道:“江湖之所以是江湖,是因为刀光剑影、血腥厮杀吗?还是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当然不是,都不是。是因为它足够精彩,足够惊心动魄,尽管浪涛万千,但每一朵都不尽相同,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形状。谁也不知道哪一朵浪花将来是否会乘风而起,跨越千重艰险,掀滔天之势,登临绝顶。”

“正因为如此,”李暮蝉眼神平静地轻声道,“这座江湖方才能让人酣畅淋漓。尽管暗藏凶险,然却拥有足够的吸引力,令后来者前赴后继的跳进去,只求快意,不论成败,无怨无悔……而我,愿意把江湖让给你们,也让给后来者。”

霍天鹰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然话到嘴边,两腮却一阵蠕动,始终说不出话来。可他的眼里突然间没了战意,也没了凶意,只剩下深深的敬佩,以及无言的落寞。

这一下,就连皇帝也说不出话了。

好大的胸襟,好惊人的气魄。

“我不相信。”吴明厉声道。

李暮蝉沉吟了片刻,方才叹道:“天下盟创立之初,本就是因缘际会,因青龙会这个庞然大物而啸聚于江湖。普天之下,凡江湖中人,皆可为我天下盟之盟众,同生死,共患难。如今十三载已过,各门各派皆已恢复元气,浪涛再起……天下盟既是起于江湖,也是时候还于江湖了。”

“但是,”李暮蝉突然扭头看向皇帝,笑吟吟地道,“天下盟可以消失,也可以再聚,全凭你将来的所作所为。”

一句话,令原本渐渐平复下去的杀机突然间又暴涨一截。

但是,随着李暮蝉袖中的双手吐出,殿内凛冽刺骨的杀机瞬间如春雪消融般化于无形。

霍天鹰骇然发觉,眼前的李暮蝉好像突然不见了一般,变得高远浩大,如与天地同息,与日月同脉,无迹可寻,无招可追,无劲可落。

杨慎满目骇然,当年面对这人他尚能出招一会,可如今居然不敢动,也不能动。

这人非是无有破绽,更像是已如仙佛梦幻,又如镜花水月,不似真实。

面对一个化身虚无的存在,谁能与之一战?

皇帝深深看了眼李暮蝉,沉默许久,方才沉声道:“朕,记得了。”

那名近侍突然连滚带爬的爬到玉阶下,哭着喊着求饶道:“主子,奴才知错了!”

可就在这人趁势接近之际,竟然眼泛凶光,暴起发难,直扑龙椅上的皇帝。

大殿内,霎时水汽四溢,激流爆散,用的竟是神水功。

吴明面无表情,宛如此人的所作所为与自己无关,眼中从来只有李暮蝉。

霍天鹰同样没有出手,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面对李暮蝉更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恭谨,崇敬。

“哈哈,”吴明突然大笑起来,一改高深沉稳,变得张狂放诞,“李大哥,李暮蝉,好一个李暮蝉,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想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居然挡不住李暮蝉的几句话。

遂见吴明双眼赤红一片,一字一顿地道:“到了今时今日,我才真的服伱,了不起。”

若这人当真成了皇帝,他或许会惊,会惧,但绝不会服气。

不想这人所选择的恰恰相反。

李暮蝉轻轻地道:“还有必要交手么?”

吴明笑道:“有,自然是有。就像你说的,世事如棋,落子无悔。赢了,我便能超越你,打破你的不败神话;败了,败在你这样一个人的手中,我也算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

吴明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哈哈哈,早在当年,我于那石洞中拜朱大为师的时候,几乎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这般结果。但是,人活一世,焉能退缩,倘若连一试顶峰的胆魄都没有,与行尸走肉何异?所以,何妨一试,输了不过是陨落罢了,赢了自可登峰造极。”

李暮蝉微微颔首,也向外走去。

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些禁军兵卒居然都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二人走出奉天殿,走下了长长的玉阶,直至走到空场上,才听李暮蝉询问道:“你母亲呢?”

吴明咧嘴笑道:“死了,我杀的。”

这人笑声不止,似哭似嚎,又似大笑。

李暮蝉蹙眉一叹,“为什么?”

吴明怪笑道:“为什么?因为你们太强了。强大到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超越你们,追上你们。当年我若回到中原,余生几能一眼看尽。无非是借着天下盟安定下来,然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再练几门中规中矩的武学,重建吴家。呵呵,可我不想一辈子不上不下,不高不低,浑浑噩噩的活着。”

“见识了何为绝顶,我绝不能忍受自己平庸,”吴明深吸了一口气,“若我生来愚笨痴傻也就罢了,偏偏我聪慧过人。更捉弄人的是,当年我在那岛上无意中发现了朱大留下的宝藏,里面的武学秘籍我只用了不到半天便悉数看尽,更加默记于心。”

二人止步于空场上,吴明看向李暮蝉,眯眼笑道:“李大哥,我也想和你一样啊,奈何世事不由人。既然无法成为你,我便只能与你为敌!”

杀机,杀意,杀气……

天地之间,骤起肃杀。

可李暮蝉的步伐稍稍一顿,复又前行,“可敢同我一起走走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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