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此情此景,莫如深隐隐觉得程学功的死恐怕与田地有关,这就是他一直担心的黑幕了。屯田官员以权谋私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到了杀人的地步仍让人难以置信。
然而程学功暴亡,之前对屯田一直很抵触,负责屯田的官员显然成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客观上,负责屯田的官员有作案动机。
另外,灭程家满门的刀伤是统一配发的腰刀造成的,更增加了官员是幕后黑手的可能。
程达目睹了被焚毁的家园,惨死的亲人,自己又险些被刺杀。如果不是莫如深料敌于先机,他早已在九泉之下了。
他下定决心到临安府告状,为亲人报仇血恨。一个时辰后,他跟随莫如深踏上了去临安府的路。
回到临安后,莫如深先到府衙消假,但他并未提起在渔杭县的遭遇。正在这时,府衙的登闻鼓响了。程达击鼓鸣冤了,这是莫如深和他约定好的。
范东麟升坐大堂,看了状纸,听完了程达的叙述,良久无语。
过了一会儿,范东麟说:“程公子,你请回。案子的事情事关重大,待本府细细斟酌,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莫如深一直待在后堂,并未离开。推官是府尹在刑狱和司法方面的助手,他理应在场。
退堂之后,范东麟问莫如深:“对于程达所提之事,莫大人有何见解?”
说这些话时,范东麟不露声色,一直盯着他。
莫如深答道:“刑狱诉讼之事,均由范大人掌管。如果范大人同意接案,交给卑职查结,卑职自当效命。接案与否,请范大人酌情定夺。”
范东麟笑笑说:“本官只是在问莫大人对此的看法,而不是接案与否?”
范东麟果然厉害,莫如深知道躲不过了。
他说:“既然有百姓喊冤,我等食君之?,理当替君王护佑黎民。否则枉食君?,枉为人臣,何颜面对天下苍生。”
几年前,说类似话语的时候他常常觉得后背发凉,极不适应。如今说来,却是自然而然,真情流露。
范东麟脸上现出喜悦之色,拱手施礼:“莫大人之言让范某万分感佩。既如此,府衙即接下此案。莫大人已初步了解了一些案情,请莫大人具体查办。务必秉公查案,不可因些许交情,枉顾大宋律法。”
莫如深回礼道:“谨遵钧命!”
范东麟又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们要面临的是什么吗?”
莫如深一愣,回复道:“黑幕,一个巨大的黑幕。”
范东麟提醒道:“与你而言,恐非黑幕如此简单。”
莫如深更听不懂了:“您的意思是?”
范东麟并没有直接回答,说:“你先查吧,到时便知。遇到任何困难,皆可找我,范某必当竭尽全力。”
莫如深有点糊涂了,从后堂出来,走向了自己的值事房。在他身后,范东麟点点头,又摇摇头。
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范东麟话中一定另有深意,但始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彭超进来问他什么启程去渔杭县。彭超已经在莫如深的推荐下,在府衙当了捕头。
他想了一下,说:“带上程达,让秦斌、子龙、红缨一起走。把瀚儿留下,让丫环照顾。”
彭超答应一声,出去安排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出发去了渔杭县。
渔杭知县赵丙南虽是京畿知县,官封七品,但见了府衙的官吏,仍不得不小心应付,更何况莫如深的官职比他高半级。
赵丙南命人给莫如深上了茶,说:“莫大人,请用茶。不知莫大人来到本县,有何公干?”
莫如深说:“近日,渔杭县商民程达到府衙喊冤,言明全家三十余口一夜之间尽被诛杀。他曾到县衙喊冤,被定成意外失火,可有此事。”
赵丙南强作镇定:“莫大人容禀。程家失火,县衙确实接到报案,后经仵作检验及本官查实,失火纯属意外,故而未定性为命案。不知府衙及莫大人以为如何?”
莫如深知道他在推脱责任,强压着怒火说:“不瞒赵大人,本官与程学功曾有一面之缘。前几日,帮助程达料理程学功后事,发现程氏一门在起火前已经死亡。赵大人如何解释?”
赵丙南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刚见到莫如深就觉得眼熟,原来在火灾现场见过。既然都已明了,赵丙南觉得没必要顾左右而言他了。他是一县之长,朝廷命官,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他反而冷静下来,反问道:“既是如此,不知莫大人发现了什么证据?可否言明,让下官长长见识。”
莫如深不慌不忙地说:“赵大人不妨请仵作前来,我有话问他。”
片刻之后,有人把仵作叫来了。
仵作施礼道:“小人丁得全见过两位大人。”
赵丙南说:“丁得全,你可将当日验尸之状详述,说与莫大人听。”
丁得全说:“我们到达现场后,发现程宅已经化为灰烬,废墟中有焦尸32具,全部烧成焦炭,无法辨认。”
莫如深不想听他说废话,问:“火灾是如何引起的?”
丁得全回答:“依卑职判断程宅因家中藏酒甚多,保管不善而起火。”
莫如深冷冷一笑:“好一个藏酒甚多,保管不善!为何部分酒坛碎片出现在房外,难道他们把酒存放在院中或屋檐下了吗?为什么多个房间内外出现了酒坛,程家为何要将酒坛到处乱放呢?”
丁得全竟然耍赖了:“要不然说他们保管不善呢?”
莫如深哭笑不得:“好吧,如你所言!你是如何判断他们是火烧死的?”
丁得全看了赵丙南一眼,转头说:“火烧之状甚为明显!尸体上血肉烤糊,颜色焦黑,岂非火烧,又有何故?”
莫如深知道不拿出点真章是不行了,说:“本朝宋慈大人所着之《洗冤集录》有言:凡生前被火烧死者,其尸口鼻内有烟灰,两手脚皆拳缩;若死后烧者,其人虽手足拳缩,口内即无烟灰。不知丁仵作验尸几年了,可知此理?可曾认真查验?”
丁得全身体一震,尽量保持着平静:“尸首是卑职亲自检验,确认无误。莫大人指认卑职失查,可有证据?”
“来人,请子龙上堂来。”莫如深不想再说废话。
邹子龙走上堂来,与莫如深和赵丙南见礼。
莫如深说:“这位是州衙的仵作,也是宋慈大人的弟子。我们也曾验过尸首,子龙,请将尸状细细讲来。”
丁得全汗如雨下,打湿了衣领。
邹子龙说:“尸首中有8人死于火灾发生后,气管中有烟灰吸入。其余24人全部死于火灾发生前,气管中没有烟灰吸入。”
莫如深问赵丙南和丁得全:“不知州衙仵作所言可信否?”
丁得全边擦汗边说:“宋大人高足自然可信。”
赵丙南显得更圆滑:“请恕下官等失察之罪。”
此话一出,莫如深被噎了一下。失察只是小错,府衙本来就对下属各县所判的案件有督查纠正之责。
赵丙南虽然自曝失察,却把自己的行为由罪变为错。
赵丙南问:“不知莫大人可有其他高论?”
莫如深示意邹子龙继续。
邹子龙会意,继续说:“几乎每具尸体上都有伤口,大多致命,部分不致命。大多数人先被人残杀,而后焚尸灭迹。即24人被杀害,剩余8人受伤后无法逃脱,最终被烧死。”
“子龙,你下去休息吧。”莫如深说,“事已至此,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
赵丙南立即转变了风向:“既然莫大人明察秋毫,就请莫大人全权办理,卑职尽力配合就是了。”
莫如深一拱手:“看来,这几日要用一下赵大人的大堂了。”
赵丙南回礼道:“莫大人尽管用,不必客套。”
这时,有一个捕头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进来,刚想说什么,突然看了莫如深,立即闭了嘴。赵丙南和莫如深对视了一眼,场面有点尴尬。
赵丙南厉声喝斥道:“慌里慌张的,好生无礼!有什么事,快说!”
捕头似乎有口难言,张了几下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赵丙南见状,对莫如深说:“莫大人,下官告退片刻,处理一些琐事。”
莫如深微笑道:“赵大人自便。”
赵丙南出来,带着丁得全和那个捕头模样的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空房,丁得全把门关上。
赵丙南骂道:“浑蛋,只会耀武扬威,从来不动脑子。没看见屋里有人吗?”
捕头模样的人连称有错,解释道:“我看见门外和大堂有很多人,所以——”
“所以什么?慌什么?”赵丙南怒气未消。
捕头着急地说:“大人,他们就是上次我在火灾现场见到的人。”
赵丙南斥责道:“我已经知道了,事后诸葛亮!我去应付姓莫的,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
丁得全噤若寒蝉:“姓莫的不是等闲之辈,大人要多加小心。”
赵丙南喝道:“从一介平民到从六品京官,他只用了三年。这还用你说,要不然贾大人怎么会如此器重他。赶紧滚,该干什么干什么!”
两人前后出去了,赵丙南整理了一下衣冠,也走了出去。他们不知道此时窗外有人,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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