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人正是罗红缨,这是莫如深安排的。此次查程家灭门案分为明暗两条线,明线是以莫如深为主,暗线以罗红缨为主。
转过天,莫如深仔细查阅了程家在官府登记的田契和地契记录,惊讶地发现店铺相关的地契记录都在,但用于耕种的田契记录全部被撕掉了。莫如深当场询问了主薄沈亮。
沈亮吓得面如死灰,连忙解释:“莫大人,卑职实不知记录薄为何少了几页。”
莫如深厉声问道:“独独少了程家的记录,你敢说与你无关吗?程家被灭门,说不定就是为了田地。你敢有所隐瞒,可知其罪不小?”
沈亮颤抖着说:“卑职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欺瞒。至于卑职有罪与否,恐怕得由朝廷来定。”
这句话很厉害,一方面表明他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警告莫如深他沈亮是朝廷命官,莫如深无权定罪。
莫如深不甘示弱:“本官只管查清本案,至于你有罪与否,自有朝廷决断。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心中时感愤懑难平。这些人无论官职大小,也都是朝廷命官,食君之?,担君之忧,但对民生和政事却是疏忽懈怠。
常言道“人命大如天”,然而32条人命的大案对于他们来说却不如自己的前程重要。事到临头,他们总是百般推诿,粉饰其过。京城之侧,王化重地也是如此不堪。
此时,他几乎可以确定程家灭门案与渔杭县屯田有关。两浙都转运使负责京城附近屯田之事,程家的田地也在屯田范围内,就屯田事项转运司与程学功一直未取得一致,矛盾由此而生。
然而事情却起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渔杭县衙大小官吏行为举止如此奇怪,令人生疑。
这渔杭县一定有问题,只要找到突破口,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他决定顺藤摸瓜,然而突破口在哪里呢?
此后几天,莫如深惊奇地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后面均有人尾随,尾随者正是县衙那名捕头。
罗红缨已经将那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他,他知道尾随他的正是县衙的捕头薛正春,百姓都叫他薛头。
薛正春口碑不好,是一个欺压良善,色厉内荏的小人。薛正春在后面尾随,他自知行动不便。
于是这几天来,他到处闲逛,吃喝玩乐,这一天更是来到了一处妓院听曲喝酒。
罗红缨作为莫如深的未婚妻,见到他如此不知自爱,火冒三丈,冲到妓院里质问他。
老鸨还想阻拦,罗红缨二话没说,直接打了老鸨两个耳光。
龟奴们冲上来,被她打得满地找牙。她踹开房门,大声斥责莫如深不知廉耻。
莫如深反唇相讥:“我们还没完婚,似乎不应该由你来管。我已经是京官了,这种事情不过是寻常之事,你不必大惊小怪。”
罗红缨一气之下,离开了渔杭县,也没有回临安,至此不知去向。
彭超一开始还以为是莫如深的计策,后来发现罗红缨真的不见了。
他急了:“老三,你何必如此呢?你从前不是这样。”
莫如深用微醉的眼神看看他,说:“大哥,你可知道这次的案子要是查下去,我们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你明白吗?”
彭超反问道:“你害怕了?不查了?”
“查!当然——得查!我们慢慢查,查它个一年半载,不耽误我们及时行乐!”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老三,你这是怎么了?我还——”彭超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我还以为是你的疑兵之计呢?”
他放声大笑起来:“疑个屁兵?来,我们喝酒!”
彭超无可奈何地捶了一下桌子。罗红缨走了,他不能走,莫如深身边不能没有人。他们曾经义结金兰,说过同生共死,他不能离去。
几天过后,整个渔杭县街市上都知道京里来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昏官叫莫如深,百姓避之如同瘟疫。
秦斌从小读书知礼,一心报效国家。邹子龙是宋慈的弟子,他本来就不服莫如深,现在更是不齿与他为伍。秦斌和邹子龙都被气跑了。
这几天,莫如深天天去妓院,有时甚至不给钱,奇怪的是老鸨从来没有向他要过钱。老鸨自然是无利不起早的,莫如深明白有人替他付过了钱。
这一天,赵丙南找到了正在妓院喝酒的莫如深,询问案情进展。
莫如深神秘地说:“案情有——有了重大突破。”
赵丙南一愣:“突破?什么突破?”
莫如深说:“赵——赵大人,不——说那些。感谢——赵大人——替我——负了这里的——花账。”
赵丙南一时语塞,脸上顿时显出尴尬之色。莫如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调笑道:“赵大人请我喝花酒,逛青楼,莫非程家灭门案与你有关?”
“啊?”赵丙南很惊慌。
他看着赵丙南窘迫的样子,觉得很好笑:“赵大人何必如此,本官只是开玩笑的。”
赵丙南忙不迭地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莫如深说:“不过,确实有些进展。”
赵丙南的表情僵住了。
莫如深对他说:“缺失的田契记录页有下落了,一会儿我的手下就会送到这儿来。你我二人尽管安坐于此,静待佳音。”
赵丙南彻底慌了。这几天,薛正春向他报告了莫如深的行踪,但他根本就不信莫如深这么快就变成了一个登徒浪子。
自从罗红缨负气出走后,他有点相信了。赵丙南想如果对付过这几天,莫如深查无实据,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他让薛正春替莫如深付了花账,心想就让莫如深玩吧。
他万万没想到,今天来探听消息。莫如深居然说失去的记录页很快就找到了。他震惊不已,一时又没想到离开的理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薛正春进来了,在赵丙南耳边说了几句话。赵丙南如释重负,终于有了借口,他起身离开了。
莫如深醉眼迷离,看了他一眼,继续与那些青楼女子调笑作乐了。
赵丙南和薛正春急匆匆回到县衙,径直来到了卧房。赵丙南拿下墙上的书法挂轴,打开了里边的小门。他拿出几张纸,仔细查看了一下,终于放心了。
突然听到背后有一个声音:“赵大人,你这下放心了。”
赵丙南随口说:“是的。”
他突然觉得声音不像薛正春,猛地回头一看。薛正春的刀握在彭超手里,刀架在薛正春的脖子上,旁边站的正是莫如深。
此刻的莫如深不仅毫无醉意,神态自若,而且还威风凛凛,目光如炬。
赵丙南看到他目光的瞬间,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心知一切都晚了。他急中生智,把那几张纸团起来,想塞进嘴里。他使劲咬了一口,只觉得牙齿生疼。
赵丙南仔细一看,嘴里咬的是莫如深的剑鞘。
原来莫如深早有防备,一个闪身把剑柄塞到了他嘴里。他手里的纸早已被莫如深抢了过去。
莫如深展开那几张纸查看,果然是缺失的那几张田契记录页。看到证据在手,莫如深终于欣慰地笑了。
彭超这才明白这都是莫如深的计策,他不无感慨地说:“老三,你连我都骗了。我们烧过香,磕过头,你怎么能骗我?”
莫如深笑笑说:“大哥,你根本不会演戏。如果连你都骗不了,我还怎么骗他?”
彭超看了赵丙南一眼,说:“就为了骗他?”
“是的。”莫如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了,“他当然比你狡猾了。不过,没有你的真实表现,我不一定能骗得了他。”
彭超明白了:“这么说,红缨、秦斌和邹子龙都——”
莫如深制止了他:“大哥,知道就好。这几天我演得很辛苦,每天喝很多酒,还要跟那些青楼女子调笑。鸡皮疙瘩从未有一刻离身。”
两人开心地笑了起来,旁边的赵丙南和薛正春落寞地低下了头。
莫如深派人连夜向知府范东麟禀报了案情进展,而他突审赵丙南等一干人犯。
赵丙南死猪不怕开水烫,拒不交待任何罪行。他只承认指使主薄沈亮撕下了那几张记录页,以及指派薛正春跟踪莫如深。对于杀害程学功全家及纵火完全不承认。
莫如深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坚信任何人都有弱点,只是他还没有找到赵丙南的弱点。
莫如深没有着急,只要他愿意聊,就能找到突破口。莫如深聊起了与案件无关的事情。
他说:“我查过了,赵大人也是进士及第,几经转任,才做到京畿知县,终不负十年寒窗。不像我几经生死,才做了一个听人使唤的小官。”
赵丙南若有所思,说:“我确曾寒窗苦读,三年一转任,直到第四任,我才做了渔杭知县。而莫大人你三年前不过是一介布衣,而今已经是从六品京官。比我的品级还高,生而如你,当无遗憾了。”
莫如深说:“你所言不差,我是很幸运。我本无心为官,一切都是意外。起初,我只是找个事情做,没想过升官发财。”
赵丙南觉得莫如深今天很奇怪,问:“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莫如深说:“漫漫长夜,聊作谈资。”
赵丙南摇摇头:“真是奇怪,一个是办案的差官,一个是在审的人犯。你这个人还真是非同寻常。”
莫如深看得出他的内心开始柔软了。
赵丙南感叹道:“我不如你。为官之后,我一心只想报效国家,为民请命。起初我想升官,只想做更多的有益于黎民的事情。然而屡屡不得志,终究成了一个明哲保身之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莫如深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既然如此,你为何派人跟踪我们,还撕掉田契记录页?”
赵丙南低下头去,笑了一下:“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又问回来了。我说我怕你们查出任何端倪,追究我的失察之过,你信吗?”
“我信。”莫如深点点头。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