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队之后,凌小北过得并不好。他回到了潮湿的江城,夏天闷热的空气总是让他胸口的伤疤疼痛、发痒。

而更残酷的是,他前十五年的天赋好像一朝被老天收回,他重新回到泳池,做了无数的训练。但无论他如何复训,都再也达不到以前的水平。他掏不出更多的钱再给自己请更专业的教练,也没有队伍愿意接收一个刚刚做完心脏手术的选手。

期间他也再次回到过北市,但于海已经联系不上,几经打听之后,他才知道于海已经被队里开除,给出的理由是他滥用职权、不服从队内管理。

凌小北只得找到队里其他的教练,但这些人一听到凌小北的名字,也都避之不及,仿佛瘟神降世。

而跟他同一批参加星河杯的选手,很多都已经去了澳洲集训,成绩提高得飞速。只有他被丢在了原地,团团打转,找不到出口。

回到北市专业队的路已经被断送,他不得不另谋出路。

凌小北回到江城住回了杨青的那个小宿舍里。但杨青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杨青才五十出头,就已经一身的毛病。

当初为了给他手术筹钱,杨青每日每夜睡不着觉,不知什么时候患上了不明原因的头痛。她腿脚本就不灵便,为了赚钱只能在纺织厂做些简单的手工活。这下又得了怪病,也只能被迫辞职,在家养病。

结果某个深冬的夜晚里,她新伤旧疾一起发作,不过几分钟就心脏骤停。

等凌小北发现异常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咽了气。

凌小北抱着杨青冰冷的身体在深夜嚎啕大哭。那一晚的江城,很冷,很难熬。

十八岁那年,凌小北去改了名字,随了姑姑的姓。他还有个私心,就是不想再回忆起那段沉入水底的昏暗日子。他要做破晓的晓,再次闯回本属于他的北方。

杨晓北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种生活,白天玩儿命训练、读书,晚上就找地方打工赚钱,给自己赚生活费。江城已经没有地方让他训练,他就去原先市队的老游泳馆蹭泳池自己练,蹭到游泳馆后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了他,见他再来也装作看不见,直接给他开了小门。

经年累月的复健和训练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杨晓北在十八岁高考那年,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江大游泳队。

他被老天夺走了天赋,只能靠日复一日的疯狂训练来找回水感。

但杨晓北没有想到的是,十五岁的那次手术并没有彻底解除他的心脏风险。他的体内仍然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直到去年秋天,在他强度极大的训练下,旧疾又再次复发。先是偶尔的疼痛,气闷,然后是不得不使用药物控制,再次复诊时,杨晓北得知自己又将再次面临手术。

这一次又要丢掉他多少年的光景?杨晓北不敢再想。

混沌的黑暗中,杨晓北感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原本死死压着他的巨石,好像砰地碎裂开来。

杨晓北哽住的喉头终于吸进了新鲜的空气,他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先是眼前朦胧,一片模糊,而后目光逐渐聚焦,他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雪白的墙壁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旁边有个声音倏地响起。

“......你醒了?”

他偏过头去看那人,还是那副熟悉的英俊样貌,只是已经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眼睛泛红,下颌冒出了胡茬。

杨晓北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此刻自己的处境。他隔着氧气面罩笑他:“好丑。”他用手比了下宋思衡的下巴。

宋思衡难得没有跟他争执,只是坐到了床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脸。

杨晓北嘴唇干涩,只能先用口型问他:“看,我,干,嘛?”

宋思衡转过头深呼吸了两次,才回过头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咒我。”杨晓北这才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宋思衡才开了口:“杨晓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杨晓北收起微笑的嘴角,摇了摇头:“对不起,我骗了你。”

宋思衡一时说不出话,眼眶酸痛难忍。

“哪天你死在我床上,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收尸?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宋思衡避开视线不再看他,“你去死,你去死好了.......”

杨晓北听着听着又笑了,眼角竟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好好好,我死。”

只是他呼吸仍旧不畅,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等我死了,你再找个更年轻的、活儿更好的。”

宋思衡重新看向他:“你放屁,你敢死我就杀了你。”

杨晓北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摸了下宋思衡的脸颊:“凶死了,果然还是想我死……”

宋思衡紧攥着他的手,然后转身用手背用力地擦过眼角。

“你放屁!有我在你死不了!”

住进医院不过两三日,杨晓北却明显见瘦。原本鼓鼓囊囊的胳膊硬生生瘦下去一圈,连肩胛骨都突出了不少。

宋思衡转身背对着他,低声问:“宋钦去找过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杨晓北咳嗽了一声,然后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你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不过是个废物。你们随便伸两只手指就能捏死我。他在江大说得上话,随时可以拿掉我参加......”

杨晓北说到这却又停了,没再继续。

宋思衡兀地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跟他不一样。”

杨晓北笑了笑:“是吗?”

宋思衡想说清楚他是如何的不一样,却不知从何开口。

两人之间空白了半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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