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燕三娘点点头,由衷道“本来对她还挺提防的,也怕说漏嘴,所以基本上都只围着忆卿转,想着她会挑出点儿说辞,结果什么也没说,而且”犹豫了一会儿道“而且,好像就应该这样似的,闹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汉语说得那样好,要不是朝鲜人的打扮,我真要以为,她是咱们大明的人假扮的了。”小梅仍旧沉浸在对金氏语言的震惊上。
常忆卿笑了笑“这倒也没什么,谚文在朝鲜至今都上不得台面儿,士大夫一族,也大多以懂得汉语为一己之荣耀,金氏的父亲既是成均馆的大提学,他女儿能说得像咱们一样好,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离歌笑自顾思索了一会儿道“但,第一次见面,就将这个优势当众展现出来,似乎就有些急切了。”
“可她又点到即止,没有过分彰显。”小梅听得离歌笑这样一说,想了想,也越发疑惑起来。
常忆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皱眉道“说到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离歌笑看向常忆卿,神情略有所思,遂垂了眼帘,语气淡淡道“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姐姐了。”柴胡和小梅对视一眼,没敢再说什么。燕三娘反而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常忆卿。
常忆卿对离歌笑这话也是一时无措,顿了顿“我不是姐姐,也不想是她。”
离歌笑自觉尴尬,轻咳一声,看向几人道“行了,忙一天也都累了,早点歇息,明日起按计划来办。”燕三娘点点头,与常忆卿相视一眼,向离歌笑告辞。
待两人走后,离歌笑向柴胡道“你也赶紧休息吧。明天,我得把朝鲜语,重新给你梳理一下,我看你脑子里现在还是乱的。”这话一说,小梅和柴胡一个愧于没教会,另一个则愧于没学好。见两人这般,离歌笑不禁一笑“行了,又没说怪你们,只是咱们的时间不多,得抓紧了。”
柴胡向离歌笑点点头道“这回说什么也得把它学会了,行了,俺回去了。”遂起身,拍了小梅肩膀一下,转身出了门去,离歌笑与小梅,随后也歇息去了。
次日起,常忆卿与燕三娘在金氏等人的教导下,不仅要熟记内命妇品阶、位份、职责与礼仪,还要了解宫廷内,各个机构的职责范围,以及国家各种庆典的由来、时间、规制等等,总之,当真是浩瀚穷牍,难以尽述。而在这种高质量语言环境的熏陶下,燕三娘对朝鲜语的掌握可谓突飞猛进,半月下来,有时竟已能够听懂金氏等人与常忆卿的交流了。而柴胡那边,虽然进度没有那么快,但是发音已经基本掌握,正不断增加日常用语积累,也可说小有成就。如此,又过了近一个月,燕三娘已经可以顺畅交流,柴胡那边,听力算是过关了,虽然说得还不是很流畅,不过,连小梅也承认,一般交流是可以的,语速放慢一些,基本上听不出来有问题。转眼四月清明,金氏放了常忆卿与燕三娘几日休息,两人得了闲,择一日,于后堂廊下,备些茶果,赏景聊天。常忆卿是日着了身天青地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翟文短衫,葱绿地妆花纱蟒裙,随意梳了个百合髻,于发髻一侧,小小地别了朵雪白的山茶花,神情似有些许落寞。
燕三娘知其心事,想着找些别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常忆卿果然一愣,随即一笑“是一个,能够让所有女人都心动的男人。”见燕三娘一副欲信不信的样子,心里恍惚间想起了什么,淡淡道“当然,再完美,也只是一种讽刺。”
燕三娘忽而有了些忧愁“这日子,也没几天了啊。”
常忆卿见此一笑“我知道你走过不少地方,可一下子这么远,还是第一次吧?”
燕三娘一笑,点点头“是啊,从没想过,还有离开大明的一天。哎,对了”突然想起一事“以前听梅梅说,他那时候去关外学医,最远到过鸭绿江,听说过了江就是朝鲜了。”
“他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常忆卿听罢很是惊奇,随即,神色有些黯然道“我好像什么都不懂。”说到这儿,看向燕三娘,沮丧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总在给人添麻烦?
燕三娘一时也有些不忍“你还小么,已经做得很好了。”
常忆卿苦笑了笑,抬手摘下发髻一侧的山茶花,淡淡道“可她不也是同我一般的年纪,又有谁,会觉得她担不起”
终于到了出阁的日子,其日一早,常忆卿着礼服谒庙,遂于帝后前受醮戒、辞奉先殿。后易燕居冠服,命妇送至宫门,由东门出、过宫门西上陞辇、至右门内,降辇后陞轿,内使备仪仗鼓乐前导,合女乐三十六人接引,公侯百官命妇相送。
离歌笑几人已提前商定:梓沁与常忆卿同行,余者暗中随送亲仪仗至天津卫,找机会,把替他们瞒过朝廷的人换出来,再一起上船。仪仗之后,是绵延无尽的公主陪嫁,可见,朝廷对此很是费了一番心意。常胤绪和常万选各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紧紧跟在凤轿两侧。队伍整整走了三天,经过十几个驿站,方到达天津卫,常忆卿在天津卫县衙稍作歇整,遂乘了凤轿,由仪仗护送着,抵达临海港口。到了港口,常忆卿由梓沁搀扶着,下了轿子:
但见其头戴皂縠翠博山二顶九翟冠。身着紵丝纱罗大红大衫深青金绣云霞凤文霞帔,紵丝纱罗桃红色金绣团凤文袄子,另紵丝纱罗青色金绣云凤文鞠衣。青线罗有缘大带系腰,另以青绮描金云凤文玉革带饰玉事十件、金事三件,配红绿线罗玉花采结绶,以金钩饰下瑑云凤文玉佩二件。
足上踏青线罗青绮描金云凤文青袜舄。
李淓于码头上宣读了圣旨,常忆卿领旨谢恩后,两人互敬了一盅女儿红,常忆卿遂敛容肃穆,向常胤绪、常万选施礼致辞,常胤绪走上前,执了妹子的双手,做最后的叮嘱,兄妹三人一时间已然有了千般不舍,奈何终有一别,吉时礼乐奏响,常忆卿别过两位兄长,由梓沁与燕三娘左右搀扶着,徐徐走上连接着迎亲宝船的踏板,待登上甲板,常忆卿的身形忽然顿住,于甲板的边沿缓缓转过身来,回首眺望向故土,骤然发现,心里原来有着这样多的不舍。梓沁的手猛地用了几分力道,令常忆卿一时回神。
梓沁轻启朱唇“公主,吉时已到。”
常忆卿的心咯噔一下,坠到了最底:十年前,姐姐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么无论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谁,都是要一路走下去,不能回头了“是啊,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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