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密密匝匝碾过的不同的脚步下山,车辙似的、年轮似的脚印一步步刻在这里,很微妙的情绪在朱兴盛心口萦绕,从前的优渥生活同眼下的境遇……
随后想到更遥远的事情,自身的、民生的、天下的……有些窒息似的难受,呆滞片晌,同时代的割裂感一点点破碎,最终摇头叹息,缓缓追上欠伸连连的华云龙。
过得一阵便看到蹲在小院门栅下等候的苏姒,小小的身子缩在那片月光里,这时瞥见不远处两道陡然拉长的人影,立时扬起的视线里是熟悉的身形,有些无辜的眼睛忽地亮了几分,嘴角轻轻笑着。
几日后,阿姆只带了俩人离开寨子,他们背着米粮、锅碗向东行去,路上卷开朱兴盛黎明前交给他们的招募令,阿姆只辨得几个语气助词,随后闷闷地裹上揣入怀里。
“文绉绉的……寨主估计是想碰到一些文人才子。”阿姆如是想着。
这份招募令毕竟不是展现给他们的。
他们在招募人手选取上的判定依据朱兴盛已经全部口述清楚,招募方法在阿姆看来相当新奇,跟自己从前看到的那些募选流程之类不太一样。
有的简化了,有的更详尽,像是薪俸方面的考绩,优异之人如何犒赏这些很细节的东西,还有提问式的摸查之类,阿姆感觉这会是一种更有效的招募方法。
这时想起寨主说的话,人是一种资源,今后他便掌管这种资源,薪俸同募选之人的贤能有干系,真正有才识的人越多,他的薪俸也会相当可观。
只是拉拢人手而已,他从前佣耕会同那些佃户聊些琐碎的家常消磨长日,他们渴望的东西,梦想的生活,若有轮回下辈子无论如何也要一展男儿宏愿之类……随后得到几声遗憾的响应。
其实很多人的念想不过如此,招募从这方面着手便足够了。
这样去想时,阿姆忽然对日后的薪俸有些期待。
天色微明,雾气自后山翻涌,过得一阵,日光洒落,轻淡的云烟之间便响起张翼嚷叫的声音。
“对对对,这事儿咱当家的会解决,只管去做便好……叔伯欸,你可不能像在咱村那样惫懒,寨主的米粮咱不能白食,当今天下是很乱的……好婶婶你拿着镢作甚,寨主没说耕垦,咱不著急……欸!李家的小娘子……别怕,咱并非泼才……”
寨子的整合过程不算困难,有着先前事件的酝酿,只要坐上寨主的位子,很多事情相当轻易便可以解决,这时也会有更多方面需要统筹。
无论壮年亦或妇孺老幼都有着安排好的事情,每个人的分工出自朱兴盛之手。大概先前摸查过的缘故,分配起来是明确的,六十来号人编入少卫司、后勤组、工匠部、治安队等等在这些人看来有些新奇的行当……职事不算陌生,反而趁手。
也有着一定规矩要去遵守。譬如东圊的定点,偷窃闹事之类的惩治,一些提纲挈领的章程,并非缓不济急的事情,因此约束力度轻了许多。先是如此铺下去,到得一定时期这样的意识规矩总归会形成。
工匠也有着清晰的任务,像是砖窑的构建,多少比例的石灰、细砂和粘土如何煅烧之类的研究……这些繁杂琐碎的方方面面其实很早前便有了概念。
这几日用笔写下,苏姒在旁边看着,俨然读书时的认真神态,过得一阵眨着眼也会说几句补充性的提议,意外中肯,因此一些层面的事情也便交由她来分管了。
从前大伙入城佣耕,或是分出一些壮年御守寨子安危,其实只是一种自发行为,说到底无非各行其是而已,眼下的秩序自然会受到拥护,秩序意味着庇护,这是灾荒之后更多百姓的明悟。
不过这种缺乏核心层面的管理难以良性循环,不会长久,但在一定时期内足够了,一些并不苛刻的日程潜移默化起来其实是很可怕的。
这时的张翼便在那边几番嘱咐叔父你当如何如何……朱兴盛看着那边的喧闹,凝注片晌,随后默默走过,离开驴牌寨朝定远县赶去。
粮食是他们听从指挥的根本,眼下人数少,短期里不会出现太大问题,不过初期的寨子赖以兴起的关键仍在于粮食,总归要尽快解决……二分守备,八分屯田算是很成熟的运作体系。
但这时耕种自然不会理想,且不说春耕夏耘的节气性影响,更糟的则是农垦赶不上地主权贵土地兼并的速度,没有足够的武备,这事暂且搁置。
而在寨子步入下个阶段之前,一些可能性的隐患是不能有的。
想着这些事,朱兴盛的目光定格在定远县:
雄伟城楼下一抹漆红入目,城门冷清,风从远处吹过,卷着谁人撕下的至正诸色户计的赋役榜文飘向更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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