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
诱裴家军的战马发病,战马果真发狂奔跑,交战不过半个时辰,裴家军便开始溃不成军。
他视线长长一扫,落在狼狈逃离的军队中的一辆马车上。
那里,受伤的裴荇居坐在车中。
可惜了!
他有点遗憾,不能目睹裴荇居当手下败将的模样。
“沈将军,”须臾,他摩拳擦掌地说:“速速整顿兵马,我要亲自追击。”
沈将军站在一旁蹙眉不语。
沈将军其名沈元冀,乃昌国将领。尽管鬓生白发,但心中一直有复国梦。这些年靠梁锦羡从贺州敛来的钱暗中练兵,凭借年轻时的作战经验令他觉得今日的情况不太正常。
“陛下,”他说:“战事过于顺利了,不妥。”
“哪里不妥?我亲眼看见裴家军吃败仗,何来不妥?”
梁锦羡沉脸。
他不喜欢有人忤逆他,这么些年来他在大曌已经隐忍够了,如今他是昌国皇帝,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陛下忘了我们此前商讨的策略?”沈元冀道:“裴家军勇猛无敌,我军若是硬碰硬必输无疑,只有将此战拖延,先耗其兵力再攻其不备方是良计。”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按着策略走吗?”梁锦羡道:“此前你说试探裴荇居的兵马也试探了,如今按计划诱战马发病也成功了,现在裴家军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陛下,这里是乔关,天险之地。”沈元冀劝道:“裴荇居向西而逃,西边却是一道峡谷。峡谷两侧丛山峻岭乃天然屏障,正有利于集中防御和攻击,若我们贸然闯入其中必定受阻,说不准还会损伤兵力。”
他继续道:“裴荇居狡诈诡谲,他撤退如此快必定有所谋。所谓穷寇莫追,此时万万不可冲动啊陛下!”
“沈将军的顾虑我当然明白,”梁锦羡阴冷道:“按我们此前的策略确实顺了些,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裴荇居身负重伤,军心不稳,是我们乘胜追击的时候。峡谷又如何?史书记载的峡谷战役以少胜多的比比皆是,今日裴荇居溃逃,乃大好时机,天助我也!”
“陛下......”
“好了!”梁锦羡挥手:“我等这天等了许久,别再劝我,眼下天时地利与人和时不我待。”
“还是说,”他缓缓问:“沈将军隐退多年,再上战场害怕了?”
“我——”沈元冀憋得脸红。
他虽是昌国将领,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并未亲自领兵作战过,尽管心中有疑,可仍旧没底气反驳梁锦羡。
“沈元冀听命!”
“末将在!”
“我命你速速整军追击!”
沈元冀停了下,咬牙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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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战役。
当梁锦羡带兵兴冲冲追击到峡谷时,哪里还见着裴家军的身影?
整个峡谷幽冷寂静,连一匹马的影子也无。风无声地穿过峭壁,带着丝丝凉意。乌鸦盘旋于半空低飞呱呱地叫着,仿佛幽咽的悲歌回荡在峡谷之中。
这一幕,蓦地令人发慌。
梁锦羡望着空荡的峡谷愣了会,一滴汗从额边缓慢落下,随即大喊:“撤!”
可已经来不及了。
残阳如血,硝烟弥漫,昌国士兵们绝望地哭喊、逃散,在裴家军势如破竹的勇猛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新昌国的旗帜残破不堪,被无数士兵踩踏,地上堆满了尸体,血染红了整座峡谷。
梁锦羡望着这一切,开始意识到这场仗再也无法挽回。他长枪一挥,斩杀几个追上来的人,在西阊和西竺等人的护卫下,仓皇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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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国皇宫,薛罡带人匆匆寻到密室时,也愣了好大一会。
“来迟一步!”他面露愁容:“这下不知该怎么跟裴荇居交代了。”
忖了忖,他又问:“梁锦羡呢?可找到梁锦羡的踪迹?”
梁锦羡在峡谷大败,裴家军一路冲进蜀州城,冲进昌国的皇宫。薛罡带着人寻了许久才寻到密室通道,然而却还是迟来了一步。
“继续找!”他吩咐:“务必要在夕阳落山前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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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厢,梁锦羡带着庄绾一路往西狂奔,身后是梁锦羡不到一万人的残余军队。
“梁锦羡,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庄绾扭头大喊:“你看看你身后疲惫的士兵,难道你想害死他们吗?”
梁锦羡不语,他满目阴沉,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扶着庄绾,拼了命地往前奔。
一路上,他们遇到逃命的百姓,那些百姓们见着军队,惶恐地在路边跪下来。其中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被挤掉下水沟,孩子哇哇大哭。
得知是梁锦羡战败逃离,百姓们看向梁锦羡的目光宛若看仇敌。
也不知这般跑了多久,直到天快擦黑,军队才停下来。
停下的那一刻,梁锦羡从马上落下来摔在地上,众人蜂拥上去看他,却被他呵斥退避。
他就那般躺在地上,像一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庄绾骑了一路马,腿脚打颤地爬下来,然后走过去。
听闻动静,梁锦羡睁开半只眼睨她。
“你很得意?”他开口。
“我有什么得意的?”庄绾说:“你败给裴荇居我早就清楚。”
“你为何笃定我会败给他?”梁锦羡坐起来。
“因为......他是男主啊。”
梁锦羡神色莫名,不明白这个男主是何意。他低笑了下,眼底的阴鸷敛去,反倒回到此前在京城时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只不过此刻的梁锦羡不再似国公府世子那般矜贵,而是带着些落魄。
“你要带我去哪?”庄绾看了看四周,到处荒凉,不远处高山连片,山顶还有积雪。
“无论去哪,至少不能让裴荇居找到。”梁锦羡低低笑起来:“我虽输给了他,但总有一样我是赢了的。”
庄绾撇唇:“你这样有意思么?”
“什么?”
“我说你,这一生活得挺矛盾。”
梁锦羡不语。
“梁锦羡,”庄绾突然开口道:“其实你并不想当皇帝,对吗?”
梁锦羡的笑停下来:“你说什么?”
想起梁锦羡站在城墙上望着他母亲的那一幕,庄绾继续道:“你其实根本不想当皇帝,只是想报仇罢了。”
“但是......”她问:“你心里的仇恨到底是什么?你清楚吗?”
梁锦羡眯眼:“你想说什么?”
庄绾:“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心里的仇恨并非你的仇恨,而是你母亲的仇恨?”
“你的仇恨也并非昌国百姓的仇恨,只是你母亲自己的仇恨?”
“你从小就被灌输仇恨的思想,可你幼时懂什么是仇恨吗?”
梁锦羡唇边的笑冰凉:“别自以为了解我。”
庄绾懒懒地也在一旁坐下来,又道:“昌国灭了十六年,百姓们早已从十六年前的战火里新生,他们安居乐业本该生活宁静,却被你的复仇打破了。许多人从出生起就冠了大曌的姓,未必愿意拥护你这个皇帝。所以,你的仇恨,根本不是百姓的仇恨。”
“而你,出生在信国公府,也未曾见过昌国破灭,未曾见过狼烟战火,未曾见过骨肉分离,也未曾见过尸骨满山。你的恨从何而来?”
“你若要恨,就该恨信国公,恨你出生的环境,而不是拉着昌国的百姓与你共沉沦......”
话落,她的脖颈狠狠地被掐住。
梁锦羡沉眉盯着她:“我说过,别自以为了解我。”
庄绾用力掰开他的手腕,继续道:“你原本可以活得很好,可因为你的仇恨毁了自己的一生。因为你母亲......”
梁锦羡眼底戾气乍现,手掌用劲。
庄绾呼吸艰难,缓缓闭上眼,脚尖在泥土里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大脑渐渐缺氧,却哑着嗓子道:“收手吧......若你还有一点良知......放过无辜的百姓们。”
世界慢慢变得空白,庄绾仿佛看到头顶上射下一束光,那光照得耀眼,令她眩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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