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衣望着脏兮兮的,有些呆傻的乞丐,心里在想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昨夜,淮帮数十人血染长江,淮南东路楚州、扬州、高邮各地官府已经乱了套。

自打朝廷对江湖武林动手整顿后,江淮两地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人命案子,何况死者中还有淮帮的三当家。

坊间说,“淮帮当家的跺跺脚,江淮两地都要抖一抖”,其实毫不夸张。

淮帮财大气粗,靠山通天,江淮各州县官员对他们向来是又爱又恨。

清晨,江宁府的官兵叩开江宁县官邸的大门,武散官御武校尉李佩奇给搂着小老婆睡觉的县令带来了知府签署的公函。

公函中只有短短十四字,“限期一月,缉拿凶手,交由淮帮发落”。

县令一大早还没睡醒,哪里知道江宁发生了人命案子。

听李佩奇简短截说,了解事情原委,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急忙招人叫来谢寒衣,严肃地吩咐:“寒衣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多余的话本县令就不多说了。

县里的衙役捕快任你调遣,二十天,就二十天,若抓不住凶手,你还是回去种田吧。”

江宁县与上元县在江宁府城里以秦淮河为界,同城而治。

河北为上元,河南为江宁,衙门官署皆在府城之内,但两县府城之外各有管辖之地,江宁县管辖府城西南一片,上元县管辖府城东北一片。

县令有苦难言,凶手如果潜进了江宁县,缉拿凶手,他自然责无旁贷。

可江浦县和上元县离案发地更近,府城又有捕快和城防驻军,查案缉凶怎么也轮不到他才是。

现在连凶手的下落都不知道,就让他一个从七品江宁县令去管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司和扬州府本该管的案子,这不是耍流氓嚒!

官大一级压死人,轻飘飘一张纸,却如泰山一般沉重,压得县令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办法,只得再压谢寒衣。

办淮帮的案子,中间的难处谢寒衣门儿清,要说压力,他一点不比县令少。

在大炎,敢对淮帮动手的,除了朝廷的人,还有谁有这胆子。

那凶手杀了淮帮的三当家,还能全身而退,武艺必是不俗,但凡有点脑子也能想到,这凶手即便不是朝廷的人,也与朝廷脱不了干系。

二十日……淮南东路不愿碰的烫手山芋,却丢给了江宁府。

谢寒衣长叹了一口气,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回想当初,府试名落孙山,谢寒衣弃文从武,如今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混了一个“江宁第一捕头”的名头,岂能说放下就放下,淮帮的这件案子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阿四装疯卖傻,这边傻呵呵地冲着江宁府的官兵笑,那边又伸手向江宁县捕快讨要吃的。

“跟一个二五子瞎耽误工夫,给本官滚开!”

御武校尉李佩奇性急,一把揪住阿四的衣衫,便要扔出去。

“呲啦“一声,破烂的衣衫被撕成了两截。

好你个皮五辣子,仗着祖辈的那点功勋混个武散官闲职,便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阿四一把抱住李佩奇的腰,哭诉道:“你赔我衣裳,赔我衣裳……”

“撒开!嘿……小乞丐,反了你了,再不撒开,看本将不把你锤死。”

李佩奇自认为功勋之后,不愿拉下身段跟乞丐拉拉扯扯,哪知眼前这个小乞丐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还有几把子力气,它推都推不开,一时情急,举拳便要捶阿四。

谢寒衣伸手阻拦,看了一眼阿四,心中有些不忍,打开荷包掏了几钱碎银。

“小兄弟,我赔你的衣裳,你松开他怎么样?”

阿四撇了一眼谢寒衣,不依不饶,“他弄坏我的衣裳,我要他赔!”

“江宁北部地广人稀,山脉崎岖,找个人颇为不易。现在距案发已过数个时辰,我们人手又不足,若再不与凶犯抢时间,只怕凶犯逃出江宁,到时候大人问责起来,可就不好交代了。”

谢寒衣扭头看向李佩奇,“李大人,你看要不……”

李佩奇不爽地“哼”了一声,他脾气虽说火爆了些,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何况江宁府知府对他另有交代。

为了攀上知府的关系,他上下打点费了不少银子。

此次知府大人交代的事若办不好,以后升迁之路恐再无指望。

“小乞丐,看在谢捕头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

李佩奇从袖中掏出二两银锭,“只要你松手,这些钱便是你的,足够你买几百身新衣裳了。”

阿四:“你说真的?你别以为我是傻子,就那么好骗。”

李佩奇忍不住发笑,哪有人说自己傻子的,这小乞丐分明就是个二傻子嘛!

“骗你作甚,你只要松手,这银子就是你的。”

见阿四松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银两,李佩奇暗自松了口气,将银锭扔了出去,翻身上马,催促着谢寒衣起程。

谢寒衣并未急着走,而是问阿四:“小兄弟,你住在这附近吧,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阿四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指了指谢寒衣和李佩奇这伙人,随后张嘴咬了咬刚得来的两个银锭,辨别真假。

江宁府的府兵来得如此迅速,说明宁红妆的行踪早就泄露了。

即便他们不知道宁红妆是武德司的指挥佥事,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捉拿朝廷正六品的武官,公然与武德司作对才是。

江宁府如此作为,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他一个二呆子能知道什么!”

“谢捕头,莫要耽误工夫,早些去案发现场,兴许还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李佩奇有些不耐烦,心说方才你还催老子,这会儿怎么不急了。

谢寒衣笑了笑,心道:连小兄弟打的算盘都看不出来,难怪李校尉在江宁官场这么多年,还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武散官,性格嘛终归是虎了些。

“小兄弟,昨晚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谢寒衣继而说道:“只要你将听到的、看到的告诉我,这些银钱便是你的,当然你若是存心欺骗,可是要去江宁的大牢里吃上十天半月的牢饭。”

“大牢……我不去……我不去。”

阿四后退一步,故作忌惮,连连摆手。

然而又瞄着谢寒衣手中的荷包,露出贪婪之色,他结结巴巴地道:“昨……昨晚风大,比刀子还要厉害。”

说着,阿四朝着对岸一指,“我起来撒尿时,隐约瞧见有个人影往那边飞去。”

“什么!你确定看见有人飞向对岸去了?”

“天太黑了,我只是瞧见个影子。”

阿四挠挠头,“要真能在大江上飞的,那准是个老神仙咧。”

世上有没有神仙,谢寒衣不知道,但能在江上凌空飞渡,绝对是准一流高手。

谢寒衣脸色沉重,如果小兄弟没有看错,那人影极有可能是凶犯。

凭我们这些人,合力对付一个二流高手尚且不能,如何能拿得住准一流的高手。

准一流的高手只能来自京畿之地,难怪淮南西路提点刑狱司和扬州府都不肯接这个案子。

江宁府知府素来精明,怎么会接如此烫手的山芋,看来回去后要与知县大人好好商量一番。

“小兄弟,可还见着别的什么人?”

阿四摇摇头,“别……别的就……就没有了。”

李佩奇眼珠子一转,催马上前,锐利的目光盯着阿四,叱道:“你这小子,忒不老实。知道欺瞒官家的后果吗,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老实交代,前两日这里是否有怪事发生?”

前两日?看来这姓李的不光是为宁红妆而来。

阿四不理,抠了抠鼻子,坐在地上数着挣来的银钱。

“讨打的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啊是的?”

李佩奇见阿四如此怠慢,热血上涌,不过还是压住了火气,掏出十两白银,扔到阿四面前,好言说道:“小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阿四露出洁白雪亮的牙,迅速将银子收了起来。

奶奶个熊的,这小子他娘的还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李佩奇啐了一口唾沫。

阿四将栖霞山的天象如此这般那般,冠以大能渡劫成仙的幌子,虚虚实实简短道来,听得李佩奇直嘬牙花子,觉得自己小半个月的俸禄打了水漂。

“小子,记住你说的话。待本官查明一切,如果你小子说话有假,到时候看本官不捶死你!”

说罢,李佩奇与谢寒衣带着队伍朝着栖霞山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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