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清明一过,万物复苏。
“猫冬”的人们还没有完全卸下一身的慵懒。葛家屯儿的人们顺其自然的活着,贫穷,质朴,善良,也愚昧。
清晨,谷满仓站在院子里用力的提了一把棉裤腰,他挨着院子的土墙,点上了烟袋锅,叭叭地狠抽了两口。
谷满仓把火柴放回到布袋子里,把袋子又别在了腰间的麻绳上。
他的大棉裤臃肿地套在腿上,裤角用两个布条系紧,防止透风。灰色的粗布面上挂着大圈套小圈的污渍。
在东北的农村,每个人基本上会有两条棉裤,一条薄棉裤,一条厚棉裤,以续绵量的薄厚区分。
秋末冬初,天将将有了凉意,人们会将薄棉裤穿到身上。待到十一月份,大东北凛冬将至,薄棉裤退去,厚棉裤上场。
这一穿就是一整个冬天。常常是棉裤从裤腰到裤脚都穿得黑漆锃亮。
因为不能换洗,并且葛家屯儿的人,一冬天也不洗澡,卫生搞不好,在棉服里层,针脚的夹缝里,就会有寄生的虱子。
虱子妈妈带着它的宝宝们在暖和的大棉衣,大棉裤里,整日东藏西躲。
它会耐心细致地教宝宝们如何藏匿,教它们如何趁人不备,扒住人类肌肤的一个毛孔快速地吸溜几口,很快就能让它们的小肚腩,撑得皮薄馅儿大透着红光。
饱餐一顿,它们才心满意足地,又钻到衣裤的缝隙里去了。
谷满仓提了提厚厚的棉裤腰,把手伸进裤腰去,抓了一会痒,又紧了紧系在腰间的麻绳子。
他是我家新房子的邻居。
谷满仓有五十多岁。农村人被岁月消磨得厉害,古铜色的脸上,皱纹成峰成岭,下巴上那十厘米长、黑白相间的胡子,更添了几分老气。
我小时候见到他总是会想,他喝粥的时候,要是把碗端在胸前,胡子会不会搅到碗里去。
每每这么想,眼前就出现那个忍俊不禁的画面:一撮胡子,随着嘴巴的咀嚼,在饭碗里搅呀搅的。
谷满仓拿着烟袋锅子,又吧嗒两口,放眼望去,世界早已不是银装素裹了,那冰雪消融得悄无声息的。
屋檐上的泥窝还传来啾啾几声鸟叫,老燕已经渐次归巢了。白皮柳的嫩芽吐着绿,星星点点。
黑土解冻了,万物都在苏醒。
他在院子里冲着屋子里的老伴嚷了一声:“瞧!春上枊枝头儿了!”。
“又是一年么”,谷奶奶应和着:“这冬天可算过去了哟”。
对于生活在东北的人来说,漫长的冬天是很难熬的。当春天的第一抹绿色撞在人的眼上,总会带来欣喜。
村路上,柳多财慢悠悠地走过,他也还不到五十岁,已经驼背了,佝偻的身影看起来透着沧桑。
谷满仓打了声招呼,柳多财停下脚,回身应了一声,又转头继续往前走。
柳多财变了,他不像特殊时期喜欢独来独往,孤僻得不愿到群众中去。
做为地主的后代,他跟村里人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对谁都保持着警惕。他把身段一再地降下去,一降到底,简直要埋进泥土里。
现在不同了,时代变了,他跟村里人别无二样。要说有不同,不同的是,他穷得更加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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