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六年,石勒屯兵于葛陂。
葛陂是个中型湖,在豫州中南部,周边还有不少小型湖泊相连,四通八达,水路极为方便。
澺水(古河名,今洪河)自葛陂向南,经新蔡郡汇入汝河。
石勒屯兵于此,一边营筑堡垒,种田生产,一边密锣紧鼓地赶造船只。
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占据新蔡,然后经水路顺流而下,以雷霆之势迅速攻占寿春。寿春之北是淮水,一条叫淝水的支流汇合于此。
只要攻陷寿春,淮南之地多是滩涂,再下合肥,建康城便只剩长江天险可守。
此时司马睿不过才刚刚击败江州刺史华轶,因为后者依旧奉长安朝廷为正统,又名望甚高。此后豫州刺史裴宪也被驱逐。
故司马睿势力在此也是立足未稳,绝对有机可乘。
若天公作美,一切顺利的话,只需数月,便能领略江南春色,莺莺细语,西子湖畔,碧波荡漾!
不经新蔡的话,也可以由众多湖泊直达润水,绕开新蔡直奔寿春。
与其在黄河与杂胡流民混战,拼个你死我活,不如挥兵南下,攻陷汉人土地。
汉人诗书礼乐在行,马背上的事情怎么比得过我胡人。
总之南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可惜天不随人愿。江淮之地冬春之际本不是多雨时节,今年不过二月中,却已经下了三个月淫雨。
地面泥泞不堪,莫说战马难以动身,连步卒也迈不开步伐。
禾苗无法播种,从各地坞堡处强征的谷粮自然也没了着落。
湖水涨了一大截,顺流而下倒是方便了,晋军包围他们同样也方便。
军中还爆发瘟疫,健壮如十八骑也病了好几个。船只的建造也被迫停工。
司马睿已经派出扬威将军纪瞻,督率大军驻扎在寿春。这是晋军的大部分精锐了。
双方已经有过几次小规模的交锋,石勒的军队不熟水战,晋军也谨小慎微,怕重蹈司马越覆辙。
石勒愁眉不展。
他没有到前线督战。不是他怕死,他怕的是大后方营啸。
战场上只是略处劣势,但每天来自其他方面的减员却居高不下。
遥想两年前,他初次带兵至江汉之地,打了几次胜仗,也是遇上粮草不济,士兵水土不服。
张宾劝他回北地,他怎么都不肯。
十里淮水月,金陵楼船雪。
这是石勒心中的执念。越是没有文化,就越想要那片风花雪月。
最后还是形势所迫,打道回府。
思绪间,命人抓来此地会医术的汉人,已经煎好了汤药。说是祛除疠气的良方,石勒却没有服下。
雨势又大了。
他捧起汤药,披了蓑衣,戴上斗笠。
军中物资紧缺,他得留给更需要的人喝。
几名卫兵跟了上来,一行人绕过几座临时搭建的堡垒,来到一个独立的草舍内。
三张床榻上都有人卧床不起。
“安世,这是祛除疠气的汤药。”
神志模糊间听到石勒的声音,桃豹支撑着坐了起来。
“将军,你要好好活着……桃豹我……恐怕不能和你一同征战了。”
石勒示意桃豹不要说话,他端起碗,慢慢地、慢慢地喂桃豹喝了药。
当年石勒被父老所救后,便下定决心召集人马。来的都是胡人或平时好友,名为“八骑”。后来经过互相引荐,人数又增加到“十八骑”。
桃豹就是最初的“八骑”之一。
十几个人一路走到现在,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没有背叛,也没有丢下谁不管。石勒就靠着十八骑一直壮大到成为一方势力。
石勒只说了句“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休养”便叫桃豹休息,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有些话再说便是虚伪。
这些话他已说得太多,无论是面对刘渊,面对刘琨,面对祖逖,还是面对王弥。
同样处境,再做千次决定,他还是会选择那样做。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心中不安。
但此次难关连石勒也有了不详的预感。
这次有命回去的话,让弟兄们好好享福吧。
石勒瞬间又被脑子里的念头吓到。望着床榻上的另外两人,他苦笑。
十八骑倒下了三个,但除了他们,我可以倚靠的还能有谁呢?
大雨滂沱,一道闪电如巨斧般劈过。
一人站在门槛前,全身湿透。是张宾。
“将军,晋军的檄书又来了。”
“知道了,叫诸将前来商议吧。”石勒默默答道,他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傲。
“还有,叫上石虎吧。”
议事厅内,诸将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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